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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志诚丨周守忠及其养生杂类再研究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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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文发表于《中医药文化》年第1期,此为作者Word版,引用请以该刊为准。感谢邱志诚老师授权发布!

周守忠及其《养生杂类》再研究

邱志诚

摘要:《养生杂类》一书有诸多异名,实系明代重刊改篡或学者误读所致。作者南宋周守忠,生年为绍兴十八或十九年,卒年为嘉定十五或十六年,一生沉沦下僚。该书存世最早版本为明刻《养生杂类》本,其余诸本悉皆承此。从编纂体例、受众群体和社会功能看,其为一部民间日用类书,在医学、宋代社会生活、日用类书形成与发展研究方面均有较为重要的价值。

关键词:《养生杂类》;《养生类纂》;周守忠;养生;日用类书

南宋周守忠《养生杂类》一书因其“养生”之名,历代公私书目大多将之收入子部医家类或医书类,当今学界率沿此说,仅视之为一部医籍[1],留意此书者寥寥。已有研究主要聚焦于医学养生[2],未能解决该书书名、作者、成书时间及版本流变等问题[3],本文乃试为考定之。《养生杂类》主旨谈养生,固可视为一本医籍,但从其编纂体例、受众群体和社会功能看,实际上是一部日用类书。在宋人饮食、服饰、民居、物产、民间信仰等社会生活研究,在类书体裁演变、日用类书形成与发展研究,甚至在民间知识传播研究等方面,都有较为重要的史料价值。

一、《养生杂类》的书名、成书时间及版本流变

(一)《养生杂类》书名清源

《养生杂类》宋元不见著录,明清以后著录书目则甚夥。此名而外,还有《养生杂纂》《养生类纂》《类纂诸家养生至宝》《养生延寿书》之目。诸家书目所记卷帙、作者系时不同,兹择其要者迻录于左以概见之。

著录《养生类纂》的最多,如明《古今书刻》记云“《养生类纂》”(1),《万卷堂书目》记云“《养生类纂》二十一卷(周守忠)”(2),《脉望馆书目》记云“《养生类纂》,三本”(3),《酌中志》记云“《养生类纂》(五本,一百九十七页)”(4)。《百川书志》略详,记云:“《养生杂纂》二十二卷。宋庵周守忠编集诸书养生之事。前辑通说,后分十四部三百一十九类。”(5)清《各省进呈书目》记云“《养生类纂》二十二卷(用)[月]览二卷(宋周守忠),四本”(6),《也是园藏书目》记云“周守中《养生类纂》二十二卷”(7),《传是楼书目》记云“《养生类纂》(二十二卷,明周守中)三本”(8)41a。《古今书刻》《脉望馆书目》除记《养生类纂》外,分别又著录云“《养生杂纂》”(1)、、、、“《养生杂纂》(欠三之九、廿一、廿二)”“《养生杂纂》,二本”(3)、;《钦定续文献通考》《四库全书总目》皆记为“《养生杂纂》二十二卷,附月览二卷”,并云作者周氏无考。(9),(10)

著录《类撮(或纂)诸家养生至宝》《养生杂类》的较少,前者明代仅《万卷堂书目》,记云“《类撮诸书养生至宝》二十一卷(周守忠)”[4];清代仅《千顷堂书目》,记云“《类纂诸家养生至宝》二十二卷,又《养生月览》二十五卷”[5]。后者仅明《文渊阁书目》及清《明书》,分别记为“《养生杂类》(一部二册)”(11)、“《养生杂类》”(12)。著录《养生延寿书》的则仅明《医藏书目》,其记云:“《养生延寿书》(二十二卷,周守忠)。”[6]

以上诸书,书名相似,卷帙略同,很可能为异名之同一书。此点前人业已指出,如莫友芝云:“《养生类纂》(庵周守中撰)。此无总目,终二十二卷《服饵一》,则《服饵》似尚有二三卷。考《千顷堂书目》‘宋周守忠《类纂诸家养生至宝》二十二卷,又《养生月览》二十五卷。’此当即《至宝》也。”[7]日本学者冈西为人云:“疑(《养生杂类》《养生延寿书》)即与《养生类纂》异名同书。”(13)当然,两家所论只是推测。在今天的研究条件下,我们能够比较容易地看到各书传世版本,通过相互之间内容比勘,可知上述诸书确为同一部书。这里要进一步追问的是,哪一个书名是最初的本名?诸异名是如何产生的?弄清此点,才可能解决该书的版本流变问题。

清四库馆臣对此即有思考,他们的回答是:“《养生杂纂》二十二卷……后人以《(养生)月览》附刻于后,其为一书,总题曰《养生杂类》,非其本名也。”(10)即认为最初书名是《养生杂纂》。这一看法是否正确呢?笔者在周氏另书《养生月览》中找到了其夫子自道——《养生月览》现存最早版本是明成化十年刻本,卷首载其自序,文字不多,兹全文抄录俾便讨论:

养生月览序

予尝讲求养生之说,编次成集,谓之《月览》矣。惧其遐遗,于是复为《杂类》,收罗前书未尽之意。非固为谆复,盖欲览者之得其详也。昧者不审乎是,始见予之《月览》也,或患乎拘;嗣见予之《杂类》也,复虑乎杂。胡不思淘金于砂,然后丽水之宝出焉;采玉于石,然后荆山之璞见焉。弗始乎拘,乌乎达?弗由乎杂,乌乎一?予书之详也,盖指人以入道之序。若夫深造自得、左右逢原,则付诸悟理君子,夫何疑焉。嘉定十五年岁次壬午迎富之日,庵周守忠书。(14)

据此,周氏在撰成《养生月览》后复撰成《养生杂类》一书。“《杂类》”云云,乃省称耳,正如将《养生月览》称作“《月览》”一样。是书述前书未尽之意,较之前者“详”“杂”,篇幅更大。换言之,据周氏自言,今所见之《养生类纂》本名正是《养生杂类》。显然,四库馆臣“《养生杂类》非其本名也”的看法是错误的,盖案牍劳形之际未暇熟思之故也。因此,本文标题直揭“《养生杂类》”之名,以见正本清源之义焉。

(二)《养生杂类》的成书时间及版本流变

上揭周序有“予尝讲求养生之说,编次成集,谓之《月览》矣”“收罗前书(指《月览》)未尽之意”云云,可见《养生月览》一书在作此序之前已刊行过,读者还有“或患乎拘”的意见。周守忠致仕后在宁宗嘉定十三年()刻有《历代名医蒙求》《姬侍类偶》二书(详见下文),《养生月览》应该就是当时一起付梓的(三者篇幅均小)。[8]周序作*定十五年初,不可能是《养生月览》的“初版序”,只能是斯时重刊的“再版序”,但《养生月览》雕印才仅一年多,应无再版可能。也就是说,周序可能并非《养生月览》之序。无怪乎周序名为《养生月览序》,但言《月览》者仅开首一句,其余均在琐琐而谈《杂类》。是岂得为《月览》之序乎!那么,《养生月览序》来源何处?何以会被冠以《养生月览序》之名而置诸该书卷首呢?据周序“欲览者之得其详也。昧者不审乎是,始见予之《月览》也,或患乎拘;嗣见予之《杂类》也,复虑乎杂”之语,可见其是将《月览》附在新作《杂类》之后刊板的——故前揭四库馆臣言周氏“后*定壬午又广为《杂纂》(即《杂类》)”,只是其误以为“以《月览》附刻于后”的是“后人”——在附刻《养生月览》的《养生杂类》一书中,《养生月览序》的位置固然是在《养生月览》卷首,但同时也是在《养生杂类》卷末,所以,《养生月览序》实际上可能是《养生杂类》的跋。

周守忠为己书作序跋例不书《序》《跋》为题,更遑论《××序》《××跋》之类。此据其《姬侍类偶》《历代名医蒙求》可知,他为前者所写序文、为后者所作跋语均无标题,而是在书籍卷首或卷末直接书写序文或跋文正文内容。[9]所以,在宋椠《养生杂类》书中,作为其跋语的《养生月览序》本来是没有这个标题的。此宋本在明初仍有全帙,正统六年()杨士奇等根据永乐时从南京运到北京、收藏在文渊阁的珍籍编写的《文渊阁书目》就作了记载:“《养生杂类》(一部二册)。”[10]这是历代书目对此书的最早记录,而这个最早记录的书名正是《养生杂类》,与前揭作者周守忠的夫子自道恰相印证。《文渊阁书目》之外未见其他明代书目(以此书名)著录,说明此书当时已属稀见。明代刻书业发达,民众有一定的知识消费需求,日用类书广受欢迎,《养生杂类》正是这样一部书籍(详见下文),所以自有官员、书商起而重刻。重刻的既是稀见书籍,自不必别出心裁,蹈袭原状即可,故此书最早的明刻本应即是以《养生杂类》为书名者。国家图书馆就收藏有这样一个明刻本,是已知题名《养生杂类》的存世唯一版本,反过来也可说明其刊行时间较早(其大黑口、双黑鱼尾、四周双边的版式特征也与明前期相符)。此本应是现存周书诸明版中最接近宋本原貌的,若其完整,我们就可以以之核验周氏《养生月览序》没有这个标题的推断。《中国古籍善本书目》著录其“存二十卷(一至十一,十三至二十一)”(15),实际卷二二尚存开始的一叶半。这一叶半非常重要,因其表明了该版本为二十二卷,与诸书目所记正相符合。但遗憾的是阙失太多,未至跋文位置而止。

国家图书馆藏《养生杂类》明刻本排版、书法不佳,是普通坊刻本。明代书坊刻书特别是刻印普通书籍往往是“见利而动、一哄而上”(16),每变易书名而实“沿袭旧套”[11],以招徕读者、降低成本。《养生杂类》此明刻本即为一例:该书每卷卷目标为“《养生杂类》卷第×”,版心却刻为“《养生杂纂》上/中/下”,已为下次重印改名作好了准备工作。也就是说,该书下一次重印时将改书名为《养生杂纂》,卷数也会改成上、中、下三卷。如此只需新刻三个雕板,原卷首标目在板上削去即可。从明书坊安正堂自我标榜的广告语也可略窥这一做法:“兹书本堂原有编刻,已经大行,近因二刻板朦不便命工绣梓,仍恳双松刘君(明代刻书名匠)删旧补新。”——书名《养生杂纂》的版本就这样产生了。当然,其他书坊也可以此名刻此书,正如安正堂所指责的:“嗜利棍徒,假票溷卖,翻刻不备。”[12]中国中医科学院图书馆藏有一个题名《养生杂纂》的明刻本,为周书题名《养生杂纂》者唯一存世之本。

明成化十年(),知钱唐县谢颎云:“周守忠编集养生延寿诸书……年远书亡,世无传者。”可见宋本《养生杂类》此时已经亡佚了。谢颎复云:“迨我国初,藩府虽有刻本,奈何字迹微若粟粒,中间多所模糊,不便于览者。每欲易书重刻。”(17)其后请进士沈澄亲书,以所录重刊,并作《重刊养生延寿诸书引》载卷首。谢颎重刊所采底本为何?应即其所说的“藩府刻本”。据明周弘祖《古今书刻》所记,湖广辽王府、陕西庆王府都收藏有《养生杂纂》,此外浙江杭州府、江西建昌府等地也收藏有《养生杂纂》。(1)、、、则谢颎所言藩府刻本应即《养生杂纂》。此本据谢颎“字迹微若粟粒”的描述,与上揭《养生杂类》改印的《养生杂纂》本不同,当为藩府自刻之本。

谢颎所刻周守忠《养生杂类》,易书名为《养生类纂》,由高级知识分子重新写版,书法漂亮,字体增大,版式美观。每一卷卷首都刻有“庵周守忠纂集,乡贡进士钱唐县知县樵阳谢颎校正重刊”字样,惟有时将“周守忠”刻成“周守中”,尤其是第一卷卷首刻为“周守中”,此即周氏异名产生的来源。此异名后被胡氏文会堂重刻时采用,随着其书广播,人们遂难辨淄渑。谢刻重新书版虽然会改变排版,但当然不会改变全书结构和篇目顺序,这样,周书宋本将《养生月览》附刻在《养生杂类》之后的作法继续被沿袭下来——今存世版本可证,如上海图书馆收藏的“养生类纂二十二卷月览二卷”。当然,古籍版本珍贵,在后世流传过程中将一书裂为二书者并不鲜见,谢刻“养生类纂二十二卷月览二卷”一书也就成了“养生类纂二十二卷”“月览二卷”两书。前者如收藏在中医科学院图书馆的一个残本,后者如收藏在国家图书馆的两个本子。

《月览》附刻在《杂类》之后,《养生杂类》跋文位置亦为《养生月览》卷首位置,而跋文第一句是“予尝讲求养生之说,编次成集,谓之《月览》矣”,又无任何标题,非常容易被认为是《养生月览》的序文。《养生类纂》既为“校正重刊”,既然卷首已有谢颎作《重刊养生延寿诸书引》为序,沈澄为齐篇目、一体例遂在周守忠《养生杂类》跋文前加书“养生月览序”五字。这样,周氏《养生杂类》跋就成了《养生月览序》。“养生类纂二十二卷月览二卷”“月览二卷”现存最早版本即谢颎刻本,我们所能看到最早的《养生月览序》即沈澄所书,所以,是沈澄将《养生杂类》跋改成了《养生月览序》。

谢刻序名《重刊养生延寿诸书引》,文中又有“周守忠编集养生延寿诸书”之说,有人遂误以周书名《养生延寿书》(如前揭殷仲春《医藏书目》),是更增淆乱矣。今学者将谢序标点为“重刊《养生延寿》诸书引”“周守忠编集《养生延寿》诸书”,(18)殷氏难辞其咎。实际上谢颎所谓“养生延寿诸书”是说其重刊了周氏编集的“养生延寿方面各书”——此亦见《养生月览》附刻于《养生杂类》之后确凿无疑。换言之,我们可以据此确定《养生杂类》成书*定十五年()——《养生延寿书》既属子虚,故无一存版。

明中后期朱睦(-)《万卷堂书目》著录“《养生类纂》二十一卷(周守忠)”,自然是谢颎刊本。至于“二十一卷”云云,必因其非全帙,而不是另有一个二十一卷之本。此外,朱氏还记有《类撮诸书养生至宝》一书,清*虞稷《千顷堂书目》亦载。我们知道,后者并非以千顷堂藏书为限,“还参考、抄录了其他书目和史料记载的书籍”,(19)故笔者颇疑*目著录来源于朱书而非亲见。《类撮(或纂)诸书养生至宝》一书并无传世之本,可见流通极其有限,万卷堂所藏得非惟一之抄本欤?故佚则他人不再之见。

万历二十年()以后,明代著名书商、出版家、藏书家胡文焕在杭州刻过很多书,为示新意以广招徕,每改易前人卷第并于原书名前加“新刻”二字。此时上距谢颎重刊《养生类纂》已历百年,胡氏乃将不复常见的谢刻本一书割裂为二,分别题为《新刻养生类纂》《新刻养生月览》,收入《格致丛书》予以刊行。然“胡文焕刻书的目的全在牟利”,又将《新刻养生类纂》《新刻养生月览》收入《寿养丛书》中刊行,“意在变幻,迎合读者需要,讲的全是生意经”。(20)胡氏刻书数量大,又擅推广,时间亦最晚近,故传世较多,很多单位都有收藏。然胡刻两种版本已不同于周书原貌,周书原为22卷,胡刻调减内容后分为上、下两卷——此亦可证前文所论明前期《养生杂类》版心刻“养生杂纂上/中/下”是为下次改名重印作准备之说不虚。

周守忠《养生杂类》最早的版本是宋代临安坊刻本。[13]题名《养生杂类》的明刻本是该书在明代最早的刻本。谢颎刻本因系官刻,是品质最高的存世版本。胡氏文会堂两个刻本是周书最后一次雕板,社会影响大,今存世最多。为清眉目,兹将版本流变图示(图1)如下:

图1《养生杂类》版本流变图

注:虚线框表已佚,实线框表尚存。

二、《养生杂类》作者名讳考正及生平钩沉

据历代书目及《养生杂类》传世版刻,周氏名讳有“守忠”“守中”之别,究以何者为是?此可据周氏他书自撰序跋确定孰者为正,然此竟为学者所忽,往往云“周守忠,一名守中”[14]而不予深究。前揭《养生月览序》及《姬侍类偶》序皆署为“庵周守忠”(21),惟皆明本;而其《历代名医蒙求》则有宋本传世,所载跋文自署为:“嘉定上章执徐且月上浣日,庵周守忠谨书。”(22)显然,“周守忠”才是正确的。“周守中”一名则是明人重刻其书之误植,如前揭谢颎刻本;或是为扩大销售故意而为的“出版技巧”,如胡文焕刻本。明清见此类版本之学者在撰著书目时自然记为“周守中”,无意中以讹传讹,如前揭《也是园藏书目》及日本小岛尚真《宝素堂藏书目录》(13)等。而将周守忠记为元、明时人的书目则属明显讹误,如《古今医统大全》(23)及前揭《传是楼书目》等。

周守忠,号庵。“”为“松”之异体字,有的研究者误认此字为“榕”,遂指周氏又号“榕庵”[15],是徒增谬误矣。前揭《历代名医蒙求》周氏跋文作于“嘉定上章执徐”即嘉定庚辰(十三年,)。《历代名医蒙求》书前又有苏霖序云:“庵周君,清雅好事,退公多暇,博览古今。予每爱重之。一日倾盖款语,出示一书,汇搜甚富……曰《历代名医蒙求》。予三复读之,喜其用心之善而有益于人也……嘉定庚辰六月既望钱塘苏霖序。”可见嘉定十三年周守忠已致仕。宋代铨格规定官员一般70岁致仕,则其时周氏应已年逾七十,准此其生当绍兴二十年()之前。再以其所编撰通俗著作集中*定十三年刊行的情况看(编撰、篇幅小,用时一二年足矣),很可能其致仕*定十一或十二年,则其生年为高宗绍兴十八或十九年。周氏又*定十五年刊行《养生杂类》一书,后不再见著书,很可能不久即逝世,则其卒年为嘉定十五年()或十六年;若以其寿登八旬计,则卒年在理宗绍定三年()前后。

再细按苏《序》语气,苏霖应与周守忠年龄相若且任官时职位远高于周。考苏霖庆元间曾任临海县(治今浙江临海市)主簿,(24)嘉泰(-)中曾任福建路提举常平。(25)2-则周氏一生只担任过低级官僚是可以肯定的。又周守忠《姬侍类偶》卷首有郑域序,署款“嘉定庚辰孟夏之望松窗郑域中卿,峕(‘旹’的讹字,‘旹’为‘时’的古字)朝奉大夫、干办行在诸*粮料院”(21)。郑域,字中卿,号松窗,闽县(治今福建福州市)人,淳熙十一年()进士。(26)曾任清流(治今福建清流县)县尉(25)、仁和(治今浙江杭州市)县令(27)。庆元二年()随张贵谟使金(28)。嘉定六年(),郑域时任武冈*(治今湖南武冈市)判官(29),成为史浩从侄史弥宁的下属。他对史氏作意奉承,为之编辑、刊刻诗集,作有《友林诗稿》序,据此文可考知其生年为绍兴二十二年():“岁在乾道之癸巳(九年,),太师文惠魏王先生(即史弥宁)帅闽,域以庠序诸生蒙眄睐宠甚……域时年二十有二。于甲午(淳熙元年,)僭赓灯夕所和《宝鼎现》词以献……不自意后四十年()堕影湘南,乃得亲炙。”[16]此后郑域调往行在杭州,任干办行在诸*粮料院。苏、郑二人年龄亦可为周守忠年龄参照。

由上可知,郑域是福建人,但在杭州作过官;苏霖虽钱塘人,但在福建作过官。换言之,今所知为周书作序的两人都与福建、杭州有关系。所以,周守忠极有可能是杭州人,或者是福建人而在杭州做过官(致仕后亦居留杭州),这样才有可能同时与两人产生交谊。

三、《养生杂类》是一部日用类书

《养生杂类》历来被视为一部医书,从其名标“养生”、内容亦涉养生来看,此并无不妥。但该书内容丰富,从其编纂体例、编撰动机、受众群体和社会功能看,实际上是一部民间日用类书。

(一)《养生杂类》是一部类书

“类书”一词虽产生于宋代,但其起源较早。唐代官修类书《艺文类聚》《初学记》等对类书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至宋代形成一个高峰,官方修撰的四大类书《太平御览》《太平广记》《文苑英华》《册府元龟》人尽皆知。这些官修类书篇幅巨大,囊括万有,学者无不受其笼罩。宋人在其影响下多有私人致力于此道者,产生了各种大、中、小型的类书,如《事物纪原》《锦绣万花谷》《事文类聚》《山堂考索》《古今合璧事类备要》《古今源流至论》《玉海》等。特别是官修“事类”类书,其对知识的分类体系和编纂体例对宋代私人修纂类书产生了巨大影响,如参加过《太平御览》编纂工作的吴淑后来自纂《事类赋》,体例就基本照搬自《御览》,只是规模差小而已。周守忠《养生杂类》一书亦不例外,全书结构和内容编排直承类书而来,兹将其与唐《艺文类聚》、宋《太平御览》篇目都为下表(表1),一览即知:

表1《养生杂类》《太平御览》《艺文类聚》编纂体例比较表

显然,从编纂体例来看,《养生杂类》是一部不折不扣的类书。

(二)《养生杂类》是一部日用类书

宋代是雕版印刷的*金时期,形成了浙江杭州、四川眉山两个刻书中心,南宋时福建建阳又兴起为另一个中心。再加上人口增殖,在中国历史上首次超过1亿,峰值达到1.4-1.45亿(30);经济发展,有所谓“农业革命”之说;*府多次开展兴学运动,文化教育相对普及,接受过教育的人口总数超迈前代(31)。诸种因素激荡相扇,使得普通民众产生了一定程度的文化消费需求,于是一种新型类书应运而生。这种类书“将日常生活所需常识以分门别类方式加以刊载”,以供人们随时利用,“如同今日之家庭生活手册,或俗称之家庭生活小百科”(32),今学界通称为“日用类书”。人们所熟知的陈元靓《事林广记》就是一个代表。日用类书在元明获得很大发展,涌现出如《居家必用事类全集》《新编事文类聚翰墨全书》《新编事文类聚启札云锦》《多能鄙事》《新锲天下备览文林类记万书萃宝存》《新刻天下四民便览三台万用正宗》《新刻群书摘要士民便用一事不求人》《鼎锓崇文阁汇纂士民万用正宗不求人全编》《新板全补天下便用文林妙锦万宝全书》《新刊天下民家便用万锦全书》等众多著作。从这些日用类书书名标称的“万用”“便用”“不求人”便可见出,元明日用类书内容更为广泛,涉及到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同时,也非常明白地揭显了日用类书的社会功能及其读者群体。

有学者指出,明代书坊刊行日用类书是“见利而动、一哄而上”(16),事实上宋代书坊也难免如此,如“建阳各坊,刻书最多。惟每刻一书,必倩雇不知谁何之人,任意增删换易,摽立新奇名目,冀自炫价”(33),又“多以柔木刻之,取其易成而速售”(34)。就作者而言,此类著作编撰者往往是中下层文人,其编撰动机主要也是为了牟利,因此编撰的书籍大多为应举、养生、应用文书、消遣读物等方面内容,换言之,即是受众面大的读物。另一方面,日用类书编撰的主要动机既为牟利,在质量上必然要求不高,直接采自传统类书,或类编他人著作,或在他人著作上进行简单加工就成为编撰者的首选著书方式(当然,这并不必然表示日用类书价值不大,垂至今日,仅凭其“类编诸书”中的很多书都已亡佚一点,其价值也可想见)。

周氏诸书完全符合上述特点。就内容言,其《历代名医蒙求》《养生月览》《养生杂类》三书属于医学、养生通俗读物(后二者内容并不全属养生范畴),《古今谚》[17]、《姬侍类偶》属于消遣读物。就编撰方式言,《养生月览》《养生杂类》类编它书,《历代名医蒙求》《姬侍类偶》截取它书简单加工,《古今谚》采自它书兼搜时语而已。就著书态度言,周守忠在嘉定十三年()一年之内刊刻了《历代名医蒙求》《姬侍类偶》《养生月览》《古今谚》,然后又开始了《养生杂类》的编纂,并*定十五年付梓。前四书篇幅皆小,《养生杂类》亦不算大,这应当也是出于牟利动机以求尽快刊行的目的。周氏以如此速度著书出书,明显是一种商业出版行为,很难有自己的真知灼见。事实上其书在当时“学术价值”确实不高,由四库馆臣对其《姬侍类偶》的批评可见一斑:

其文属对既拙,又多漏略。大抵以《太平广记》为稿本,而《广记》中春条、金釭之类乃遗不载。亦兼采各家诗集,而……亦都失载。所注或有原委或无始末,繁简尤为失当。可谓简陋之极。(10)

甚至为其作序的郑域也语多错谬,被四库馆臣讥为“非是人不序是书,其斯为各从其类欤!”(10)对此,周氏本人也心知肚明。但其书面对的只是普通民众,只要能够承担起他们日常生活之用、满足其文化消费之需,同时也让自己收入“版费”,就算很好地完成了任务。所以,他只是谦虚地表示“冀览者幸毋讶其率尔云”(21)自序——算是一种承认和辩解吧。

综上,从编撰动机、面对的读者群体和承担的社会功能看,《养生杂类》毫无疑问是一部日用类书。当然,《养生杂类》内容涉及养生,将之归类为医书固无不可。正如因其内容涉及农学,有人将之归类于农书[18];因其内容繁杂,将之归类于“杂家类”[19]一样。为何其归类难于一致?正因为《养生杂类》是一部日用类书。是类书自然会产生归类困难,这是自类书产生以来古代四部分类法无法解决的问题,除非像欧阳修那样,专列一类“类书类”(35)。

《养生杂类》既为日用类书,必然富于文献征引,有学者统计达多种(36),且多已亡佚,则其在校勘、辑佚等方面的文献价值不言而喻。就研究面向而言,自然不能只局限于传统医学领域。在宋人饮食、服饰、民居、物产、民间信仰等社会生活方面,在类书体裁演变、日用类书形成与发展方面,甚至在宋代民间知识传播方面,都有较为重要的学术价值。然此已非本文题旨,且囿于篇幅,故不再申论,有待另文探讨。

注释: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15BZS)。

[1]如(日)冈西为人编《宋以前医籍考》(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年,第页),陈可冀、周文家主编《中国传统老年医学文献精华》(北京: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年,第页),余瀛鳌、傅景华主编《中医古籍珍本提要》(北京:中医古籍出版社,年,第页),严世芸主编《中国医籍通考》(上海:上海中医药大学出版社,年,第页),裘沛然主编《中国医籍大辞典》(上海: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年,第页),王瑞祥主编《中国古医籍书目提要》(北京:中医古籍出版社,年,第页)等均对该书加以叙录。

[2]如万方《中华养生典籍——养生月览与养生类纂》(《书屋》年第12期,第1页),陈玉鹏、林慧光《养生类纂养生思想与特色探讨》(《江西中医药大学学报》年第5期,第5—6页),康艺、蒋力生《养生类纂居处环境与养生探讨》(《江西中医药》年第6期,第16—17页)等。

[3]张志斌《南宋养生名著养生类纂文献学考查》(《中医文献杂志》年第2期,第11—13页)一文虽较前人有更大贡献,但对这些问题仍未确考。

[4]朱睦:《万卷堂书目》卷3,《续修四库全书》第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年影印本,第页。按:冈西为人编《宋以前医籍考》引作“《类纂诸书养生至宝》二十二卷”(第页),误。

[5]*虞稷撰,瞿凤起、潘景郑点校:《千顷堂书目》卷14《医家类》,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年,第页。按:《养生月览》存世版本为二卷,诸书目亦皆记为二卷,此记为“二十五卷”,同书卷9《时令类》又记为“一卷”(第页),两处皆误。又,清倪灿《宋史艺文志补》虽也著录,但该书乃据《千顷堂书目》撰成。

[6]殷仲春:《医藏书目》,上海:群联出版社,年,第页。按:《文渊阁书目》虽著录“《延寿书》一部一册”,然据《续名医类案》《本草纲目》等书注称引自“《延寿书》”之内容可知所指为元李鹏飞编集《三元参赞延寿书》(五卷)一书。则周著讹名《养生延寿书》,以殷仲春为嚆矢(详见后文)。

[7]莫友芝著、张剑点校:《宋元旧本书经眼附录》卷1,北京:中华书局,年,第页。按:《养生类纂》“服饵一”应系误刻,其它异名版本皆无一见。

[8]周守忠还有《古今谚》一卷应该也是此次一起刊刻的。

[9]参见周守忠《姬侍类偶》卷首(上海图书馆藏明抄本)、《历代名医蒙求》卷末(宋嘉定十三年尹氏书棚本)。

[10]杨士奇等:《文渊阁书目》卷15,《丛书集成初编》第30册,上海:商务印书馆,年,第页。按:倘书有缺失,《文渊阁书目》例注“阙”字,如周守忠另一书《古今谚》就是这样著录的:“一部,一册。阙。”(卷8,《丛书集成初编》第29册,第94页。)

[11]余象斗编《新刻天下四民便览三台万用正宗》(万历二十七年双峰堂刻本)内封广告攻击其他书坊之语。

[12]安正堂编《新板全补天下便用文林妙锦万宝全书》(万历四十年安正堂刻本)内封。

[13]周氏《历代名医蒙求》由“临安府太庙前尹家书籍铺”雕印,此书有可能也是由其刊行的。

[14]如徐兴海、袁亚莉编著《中国食品文化文献举要》(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5年,第页),陈荣等主编《中医文献》(北京:中医古籍出版社,7年,第页),李经纬《中医史》(海口:海南出版社,年,第页)。

[15]如严世芸主编《中国医籍通考》(上海:上海中医药大学出版社,年,第页)、朱德明《南宋时期浙江医药的发展》(北京:中医古籍出版社,5年,第页)、张志斌《南宋养生名著养生类纂文献学考查》(《中医文献杂志》年第2期,第12页)。

[16]史弥宁:《友林乙稿》,《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8册,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年,第95页。按:系时参见陆心源:《皕宋楼藏书志》卷90,北京:中华书局,年,第页。

[17]其书虽佚,内容据《四库全书总目》叙录可知:“(《古今谚》)前有自序,称略以所披之编采摘古今俗语,又得近时常语。虽鄙俚之词亦有激谕之理,漫录成集,名《古今谚》。古谚多本史传,今谚则鄙俚者多矣。”(卷《小说家类存目二》,北京:中华书局,年,第页。)

[18]钱谦益:《绛云楼书目》卷2,《丛书集成初编》第35册,上海:商务印书馆,年,第43页。按:书名著录为《养生类纂》。

[19]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卷《杂家类存目八》,第页。按:书名著录为《养生杂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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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宋盈盈,邢永革.《养生类纂》征引文献考略[J].天津中医药大学学报,(5):.

邱志诚,历史学博士,温州大学人文学院瓯江特聘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宋史、农学史、文献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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