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是的,机关一职员的诨名,男干部。
男干部姓名施德,头发飘雪胡子染霜了,还在副主任科员踱步。当面,背地,有同事爱说他做人有缺陷,也爱典型他示意人要会做人。他呢,不争辩,总是眼眸刻着自省,面容嵌着恭慎,含笑应声“是的,是的”。
每回含笑“是的”,他一律语气娓娓,不多不少,就重复两次,中间加半秒停顿。大约说一次显得随便,说三次显得生硬,粘连说显得轻慢。反正,分寸妥帖,同事听着顺耳,听了舒服。
时间一久,同事听多了“是的,是的”,似乎不约而同联想,干脆用他的“是的”,替下他的“施德”。他呢,不生气,凡同事喊他“是的”,都脆生生答应。
至于我,跟是的做同事,一晃十年有余。
初来乍到的当天,适逢白露节气。见面会后,领导让他带我认办公室。
他浅笑着:“这是你的桌凳、电脑、书柜,已用湿抹布抹干净。信笺、铅笔、宝珠笔、笔记本、文件夹,茶叶、肥皂、毛巾,扫帚、撮箕、水桶,也跟行*科给你领来。要是缺什么,我又去领。”几句话下,“白露至,凉风起”怯步,我诚谢。
接着,他略带歉意:“擅自把你的桌椅摆在西,朝东坐,别介意。保山这地,坐西朝东是正向,紫气东来,好着呢。”听出好意,见他的摆在东,朝西坐,背光,我忙说咱俩换换。他搊了搊黑框老花镜:“习惯这坐位了,坐东朝西,跟着日头落西山。你还年轻,需要紫气东来,听老哥的。”我不好执拗,说:“以后,还望施哥工作上多提醒,多帮助。”
从此面照面,我俩同室公干。十多年里,我叫他施哥,不喊他“是的”。倒是一段时间里,同事老说他做人缺陷,他总“是的,是的”应承,成了我好奇的谜。
二
左人,实名左善仁,分管是的和我的领导。
十多年前,跟他有次别致的遇见。那时,他是别家机关职员的领导,不是我的领导。
走出单位回家过日子,家事再小也为大。一日,为着自修漏水管,我到柳树街一家建材店,买同型号的川路牌PPR管。进店,恰见他一品正襟,站立店内,手里拿截稍粗的棉线,约半米分长。
我趋前搭话,试问贵干。他先是声音稍高:“当领导,在家也不能清闲,凡事,务必亲力亲为。”好似抖音,宣明身份,亮明作风。我火速表态:“说的是,跟你学习,好好落实。”看我态度不赖,又见店员惊艳,他扬了扬脸,嘴角泛漾风光——欣悦,生态,环保。
而后,他拿棉线比着,细声跟店员说:“家里水管坏了,买截这么长,这么粗的川路牌PPR管。”比长度,他拉直棉线,店员看得明白,说可以锯的。比粗处,他用两手拇指、食指的指尖,将棉线一端圈起,圈成圆,细致圈圆。目测,他该需要内径一点六公分的。只是棉线太软,他圈了几次没圈圆,没圈出合适的内径。店员见状,微微摇头:“比不准,瞧不出要多大口径的,买回去怕用不上。还是回家量量坏着的水管,看看管子标着的尺寸,拿准了再买。”
一听这话,他旋即满脸上色,瞪着眼,粗声砸了句“你懂个?!”。一扭身,拿着棉线,昂着头,跨出店门,愤愤,走了。
店员,我,愣住了。很没恶意的一句生活话,反应咋就这么剧烈哟?回过神,店员朝着店门,冲着大街,粗声砸还句“你才懂个?!”。
买了PPR管,走在绿丝绦万条垂下的柳树街,我的脑际,已鲜明蹲着俩人:套子里的别里科夫,画圆的阿Q——愤愤,非生态,非环保。
三
保山季季天蓝,山川明朗,草木葱茏。怎奈地脉浅,提谁谁到,怕谁见谁。
几年后,左人已是我的领导。当然,也是其他同事的领导,分管我和是的,也分管别的部分同事。
是的做他下属比我早几年,听他召唤多,见识他自然切实得多。
刚来报到的第三天,是的确乎有意放下手头杂务,边喝老茶,边招呼我:“有个事想两天了,觉得该给你提个醒,又怕不合适。”话语间,漫着思想谨慎、语气谨慎。停住写材料,我悦目平视:“施哥,请说。”
他喝了口茶,徐缓说:“同事喊我是的,老弟只管叫,不怕的。”我几乎一字一顿,正经道:“就叫施哥,只叫施哥。”他首肯,神色透着谢意,继续徐缓:“要提醒的是,同事私下叫左领导‘左人’,你别跟着叫,小心踩雷。”
我惊问:“咋个叫左人?”是的淡淡说:“他癖好做人,会上会下,喜欢叨唠和训诫大家学做人、会做人。同事耳朵听起老茧,私下简称左善仁叫左仁,又用谐音给他起字叫左人,暗语做人、作人。说是字,其实是绰号。”
正说着,座机电话骤响,是的随手摁免提。“施德,你约新来的,马上到我办公室。”听声音,左人的。是的比了个“嘘”,挨近座机,回话“是的,是的,马上来”。
带着记录本,到了左人办公室。但见室内,室主、地板、用物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室主、用物、盆景规规矩矩,各就各位。勉强匹配规矩,大办公桌前,是的和我并排正坐,双脚齐放,手掌盖膝,面朝左人,恭听。
“叫你俩来,第一交代两件工作:施德起草份调研工作经验交流讲话,新来的你草拟个献血工作视察方案。讲话和方案要提交班子会研究,三天内呈报我审示。”边记录,是的随即“是的,是的”,我随即“好的,好的”。“第二强调做人。做事先做人,人都做不好,不可能把事做好。施德要继续先做人、会做人,再做事、会做事;新来的你要虚心,要懂得先学做人、会做人,再学做事、会做事。”这强调,高屋又建瓴,总揽又分说。边记录,是的随即“是的,是的”,我随即“一定牢记,虚心学做,认真做好”。
领了交代,是的投入讲话构思,我投入方案酝酿。领了强调,先做人、会做人,是的继续,我努力。
四
办公楼雄踞街边,写讲话、拟方案饱受满街喧嚣乱神,是的和我还是提前完稿了。呈报前,我俩落实学做人、会做人,交互完善彼此文稿。
第三天上班,是的顾及我新来,邀约同去交差。左人品坐大靠椅,眯了个笑,指指大办公桌一区,示意文稿放那。我俩知趣,退出,回去等他审后的示。
接连几天班内,是的不时留意座机,终究不闻电话骤响,只好作罢。
月底的周五,单位召开干部职工学法守法会议。会场中间的椭圆长桌,一方专坐厅级领导,一方列坐处级领导。其他人等,东西照面,南北照面,围坐领导们背后。
会间,瞄见左人,必然。
他坐在厅级座位正中的右位,背头发型,一品正襟。顺次到他讲话,开口干脆:“只强调两点:一是法律规定不能做的,做了,那就违法;二是法律规定要做的,不做,照样违法。我的话,完了。”简短简明,干部职工难得一遇,哪管可经得起推敲,信手热烈鼓掌。他自在,环视,回以亲和眯笑。
轮到别的领导讲话,他有所听,更有所写,看似记录,又似审阅。突然,他抓起材料,一份甩给是的,一份甩给我,铁青着脸,砸话:“狗屁讲话,狗屁方案,重新整!你俩灰头土脸,做人不好,做事不好,干什么吃的?”
别的领导们,干部职工们,惊诧突发一幕,齐刷刷看着我和是的。众目之下,我和是的,确实灰头土脸。
是的毕竟老道,依旧娓娓“是的,是的”,说给左人,说与众人。而我,无所适从,只是脸红,挤不出片语。
会后,干部职工们私议,宪法不是规定公民的人格尊严不受侵犯,禁止用任何方式侮辱公民么?做人嘛,得依法,得依法做人。
会后,是的和我,麻溜落实“重新整”。但才要麻溜,就卡壳。卡在左人甩还的文稿,并无只字修改,也没给出明确的示。
方案的页眉,他画着个话筒,写着电视剧名《天下粮仓》;讲话的小标题旁,他对应大写“提高认识是前提”、“领导重视是关键”、“狠抓落实是根本”,“领导重视”下画道波纹线。啥意思?费脑!
是的和我,一同琢磨。几番费脑,终得恍悟左人别样的示:无只字修改,表示原则同意;话筒、电视剧名,暗示方案缺少宣传、用餐安排;小标题旁所写所画,提示照此格式调整讲话内容,突出领导及其重视。
卡壳,拿掉了。方案,我麻溜补充“电视台、报社派记者报道”,“受视察单位安排视察人员用餐”。讲话,是的照格式麻溜调整内容,突出左人等关键领导,丰腴领导重视与作为。
是的仍旧顾及我新来,约我一同去交差。左人,依然品坐大靠椅,依旧铁青着脸。这回,他当面审阅。从目速看,其实在查阅、查找。末了,他将铁青脸调频到眯眼笑,唰唰签字——“印,交班子会研究”。
归来,我本想沉默,终究耐不住冒了点*火:“玩什么鸟格哦?善仁,纯粹假善仁,假出绿屎;左人,简直是作人,作成伪人!”
是的闻言,没有含笑“是的,是的”,而是顿挫念叨“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
我会意,故意学他,娓娓“是的,是的”。
五
经同堂灰头土脸,是的和我,我和是的,多了亲近,多了随和交谈。
公务闲暇,逐渐谈天论地,也说说人。谈天论地,实际只谈论自然,自然不会反感,放心。说人,实际说自己,偶尔说别人,落脚还是说自己,自己就算反感,睡一觉就没事,无恙。
“新来那天起,就身受施哥做事中做人、做人中做事,实诚实在,我很敬佩。同事却对施哥多有微词,太不应该。”主动引话,除了致敬,还想解谜。
是的淡然:“不怪同事,怪我自己。”我不解:“咋会怪自己?”是的转眼望望窗外的远方和高天,又回眼看着我:“想知道?”我说很想。得到确定,他简述了件往事。
十几年前,一位领导的父亲病逝,同事闻讯,纷纷长途跋涉,亲身去随礼、守灵、祭奠。唯独是的寂然不动,只托人随礼。同事们晓得,这位领导是他的同事,他的领导,他的老师。凭哪一层关系,都该亲往随礼、吊唁,但他仅托人带份高脚礼,了事。同事因此定性他不近人情,从此嘀咕他做人有缺陷,不会做人。
拿点滴印象给人定性定论,本身是可怕的杀伤,何况众口能铄金?我听了,同情,也纳闷:“红事,知道了可以不拢场;白事,知道了应当拢场。要是施哥拢了场,也就省去人家闲言碎语。”他坦言自己有避讳,不能拢场。
我又不解,直说人之常情,何消避讳。他踌躇,再踌躇,给道出了原委。
原来二十年前,他老师尽孝心,照当地习俗给父母、岳父母立生基,实际是活人坟,叫他帮写墓志铭、碑联和墓诗。他用心做好了,老师的父母、岳父母、兄弟姊妹和老师夫妇个个满意,皆大欢喜。后来,一风水先生知道这事,内内提醒他命薄的人不能帮人写那些东西,还说写也写了,等到老师的老人过世,千万别拢场。他寻思自己日子过得勾头滴水,或许必定命薄,就把风水先生的话记牢了。
趟过时长和沧桑,每个人都增广故事,故事总有难言之隐。晓得了原委,我赞佩是的助人尽孝,同感他的难言之隐,便宽慰道:“荀子说‘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施哥实实在在助你老师积人善,积阴德,比拢个场强多了。适当时候,施哥不妨跟同事说说原委,免得人家喋喋不休。”
是的却说:“做人,有的好人做了不能说,说了反倒不是人。做事,有的好事做了说不得,说了反而成坏事。我那避讳不能说,也请你不跟别人说。至于别人议论,嘴长在人家身上,由他去。”我心服,承诺,翘起俩拇指,给他点了双赞。
接着话茬,我和是的聊做人。
我:“施哥,做人,您怕吗?”
是的:“屎难吃,人难做,当然怕。”
我:“网络有个解释,说做人是内涵深厚的社交学问,强调尽自己的一切能力去满足大家对自己的期望,成为大家心中理想的人,做大家心中的人。照这意思,我呀,没法做人,不敢做人。”
是的:“咋会这份想?”
我:“您看啊,‘尽自己的一切能力’太不够意思,万一‘一切能力’包括唯利是图、假公济私、欺哄讹诈、吃喝嫖*、杀人越货之类,咋整?‘尽自己的一切能力’只是“满足大家对自己的期望”太不够意思,万一大家期望我成为憨包穷*、财迷色*、奸夫淫棍、废人死人之类,咋整?‘成为大家心中理想的人’、‘做大家心中的人’太不够意思,万一大家‘理想的人’、‘心中的人’是贪官、污吏、奸商、歹徒、小三、鸭子、蟊贼、强盗之类,咋整?”
是的:“听你一说,我倒吓一跳,也没法做人,不敢做人。”
我:“话又说回来,生而为人,人还得做。只是做什么人,怎么做人啊?”
是的:“我看哪,不消复杂,就简单做做不欺人、不伤人、不害人、不损公的人吧。怎么做嘛,摸着良心做,依情依理做,依事依法做,有礼有节做,也就行了。”
我:“别人会认为这是做人,在做人吗?”
是的:“人,本来就麻烦,别费脑。做人在自己,评判在别人,管他咋个想。老弟要是让不开别人说长短,可以好看看微笑,好听听说‘是的,是的’。”
我:“还有,先做人,再做事,确实要这样吗?”
是的:“我可不管那一套。我只会边做人边做事,边做事边做人,做事中做人,做人中做事。做人得有根,做事就是做人的根,哪能耍嘴不扎根?”
是的见地,够深刻。
做人聊罢,我释然,豁然。
谜,也解了。
六
“嘟噜噜噜,嘟噜噜噜……”,座机电话又骤响,是的顺手摁免提。
“施德,叫那个新来一段时间的,立马到我办公室”,左人的声音。从声色,从那个,从立马,他显然正着火,火气腾腾。我心里咯噔,莫非工作出了严重问题。
是的:“是的,是的,他立马到。”
抓起记录本、宝珠笔,我迅疾动身。
叩门,进门,显见大办公桌的案板,左边新添了盆君子兰,花叶肥茂;右边新放了盆文竹,茎叶翠绿。两盆景间,昂着人景——左人一品正襟,直腰挺胸,端坐大靠椅。乍看,像君子兰文竹装点左人,又像左人装点君子兰文竹。
他并不示意就座,而是猛地一拍桌子,睚眦破口,劈头盖脸:“你他妈的不懂做人,不会做人!”太突然,太意外,我一脸懵圈。
接着,他ABCD数落一通,HIJK斥责一通,WXYZ训导一通,整得我满头雾水,听不出所以然。
我飞想,新来前,新来后,没跟左人有什么做人过节,咋个发这么大火,燃点在哪呢?
细听,琢磨,最终从英文字母般的一溜溜话里,捕捉到了发火的燃点——他母亲住院,我去看望。
半月前,左人带着是的等人,去省城开几天重要会议。到会的第二天,是的电话告诉我左人的母亲病重,医院住院。当天傍晚,我备办写上姓名的四个红包,蛋糕、藕粉、牛奶、麦片等礼包一份,医院看望左人的母亲。
老人家八十多岁,生活在斜挎怒江东麓的高寒山乡,衣着简朴,面容憔悴,体态虚弱,看得出饱经山风山坡、山田山地、家什农作雕刻。坐在病床边的小凳,我跟她嘘寒问暖,祝福她康复康健。老人家心地慈纯,把同事和我的微薄心意看得很重,相当领情。
这是新来后,我跟左人唯一的做人过往。他发火的燃点,非此莫属。照理,他不该发火这事。但他的确发火这事,夹在英文字母般的话语里,特别隐蔽,不易察觉。
耐着性子听完他泻火,我干脆竹筒倒豆子,向他直白汇报:“我确实不懂做人,但懂得尊重人”;“我的确不会做人,但你母亲住院,我代表科室同事看望了”;“要说看望你母亲住院有不妥,该是我没有转告其他科室的同事,弄得人情没有大家做”。
他面相明显平复,火气消去许多,但眨巴着眼,不给只字谢意,仍然教训说:“做人,要自己做,要约人做。你只顾自己做,自以为是,太不像话。”哇塞,明白了,发火的确切燃点在我没转告,不然,一传十、十传百,会有更多同事、更多人去看望,脸面和效益自然比盆大。
知其然,我已不想理喻,只学是的娓娓:“是的,是的,下回约人做,约你做。”
他嘴张嘴张,转为工作安排,叫我和是的按班子会通过的方案,周密组织献血工作视察。
回到自家办公室,是的问咋回事,我略述了情况。
是的不平,甩了句:“简直是做人成癖,做人有病,做人绑架!”
七
一个日丽下午,献血工作视察开展了。
视察组成员十人,有男,有女,左人带队。
电视台、报社记者全程报道,是的、我、驾驶员全程服务。
视察,分三站。
第一站,视察主大街献血点。恰巧,几个青年在义务献血。视察人员一旁观瞻,记者赶紧抓拍,特写镜头给献血青年和左人。
触景生情,左人即兴:“义务献血既是实在做人,又是实在做事,积善积德,利民利国。借此机会,我代表视察组感谢献血青年,呼吁社会支持献血事业。”在场人悉数动心动容,哗哗鼓掌手赞,引得行人头勾勾瞧采血车。
谁想,掌声里竟冒出句“领导,请你义务献点血吧”,不知哪个愣头青提议。掌声戛然,鼓掌人聚眼左人。
左人反应倒是蛮快,两手一摊,笑眯眯,顺嘴就说:“哎呀呀,我血糖高,血不合格,想献也献不成。”提议,瞬间失效。
第二站,医院,了解用血需求和供给。医院好比病魔场,大小病魔附体病人云集,扎堆。左人不再即兴,只管触景颔首,生情眯笑,一路和气。
第三站,视察中心血站,察看献血设施和环境,召开汇报会。
血站迎接视察,隆重,友好。大门上方,悬挂横幅“热烈欢迎视察组莅临指导”,红底白字;大门里外,职工列队两侧,男执小旗,女捧鲜花,笑盈盈欢迎;院落、行道、高楼,彩旗有致,随风招展。
视察组成列入门,徐行,依次察看。左人领先,气宇轩昂,站长陪同;成员紧随,神采奕奕,副站长陪同。记者忙活采访摄像,全景镜头、特写镜头尽用。
察看完毕,踱入会场。
会场布置,半围式。主席台上方悬挂横幅“献血工作视察汇报会”,红底*字。会场中间放置鲜花盆景,会议桌摆放水牌、瓷杯、湿巾。左人就座主席台主位,其他人照水牌就座。
汇报会,左人随机叫是的主持,说是给是的亮相机会。是的说自己不够级别,也没啥准备,领导赶鸭子上架啦。左人不悦,瞪眼:“憨头日脑,叫你主持就主持,费个?话。”是的连说“是的,是的”,从命。
会议先听中心血站、卫健委领导汇报,再请视察组成员发言。大家同气相求,同声相应,明眸间传递献血生命情感,言语间流淌献血工作期望。
会议最后,左人讲话。
伊始,会场洋溢工作肯定、支持、指导的期待。但花有奇葩,左人自有创意,开口便作调研工作经验交流讲话,夹杂讲讲献血工作视察。我心想,吓人呼啦叫是的写的讲话,原来既定用在这场面,出乎意料。
与会的其他人边听,边愣,活像丈二和尚。有的似有所悟,附耳低语:“领导挑水带洗菜,两场谷子一场打,这叫集约高效。”左人耳尖,听到了,品坐更好,神色溢美。
中途,左人即兴发挥,从献血发到做人,挥到做事,要求大家先做人再做事,踏实做人做事,用做人做事的踏实精神做好献血工作。
大家神会,他顺势勉励:“工作近四十年,我踏实做人做事过来,所以到了厅级。只要踏实做人做事,你们会和我一样到厅级的。”撩逗得大家乐呵呵炸锅,嘻嘻哈哈说做人做事一定踏实做,可怜没有厅级命,不敢奢望。
听得“厅级命”,左人很受用。“不过嘛,你们三个,到不了厅级”,指着是的、我、站长,左人断言,“尤其站长,跟我是同学,瞧你混的,这辈子别想到我这级别。”
众人,吃惊不已。与会的血站干部职工,更是吃惊得直愣愣看站长。众人面前,干部职工面前,站长颜面扫地,脸色红到脖子股,又不好说什么,只得硬戳戳干笑。
我,无语,写了张字条,递给一旁记者:“丢人!请不报道他胡说。”
是的,有语,递话给站长:“站长,到不了厅级,还请视察组就餐么?”
站长会心,起身,向着大家:“同学好,大家好,我代表全站干部职工,感谢视察组光临指导。我们会一直团结干事,克服困难,把献血工作做得更好。为表谢意,站里准备了便餐,不成敬意,会后请同学、视察组、记者赏光,同干部职工共进晚餐。”
接过话尾,征得左人点头,是的一并感谢视察组成员、受视察单位和记者,宣布散会,恭请大家同去就餐。
说是便餐,其实丰餐。足见,站长和血站够用心。
席间,觥筹交错。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敬酒推杯换盏渐落,是的约我:
给站长敬酒,敬会做人酒。
给左人敬酒,敬要做人酒。
八
这次视察后,不到两年,是的,左人,相继退休了。
是的退休后,常遇见他菜市买菜,陪媳妇逛街,带孙儿孙女溜达,跟人招呼,人与招呼。
左人退休后,常远见他独步街道,一品正襟,昂首挺胸,目不斜视,旁若无人,旁若有人。
每次遇见,是的品相,我都舒欣。
每回远见,左人品相,我都肉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