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重要使命
“55系列命案”成功侦破后,华南特案组在原有的五人班底基础上,又增加了梁武道和侯烈两名侦查员,还有一位二十二岁的姑娘韦博秋负责内勤和财务。亓舞牧担任组长兼指导员。八路*出身,从事过武工队、敌工部、社会局工作的梁武道任副组长。
特案组驻地位于广州“双门底”(位于今西湖路与北京路交界处)路上的—座幽静的庭园,医院。医院一样,也设有木头岗亭,内有荷枪实弹的解放*战士二十四小时执勤。在外人看来,医院的一个边门——医院内部的确有通道与庭院相连,特案组侦查员的一日三餐都医院保卫科派人送来的。
2月12日上午,特案组接受了一项新任务,名为“2.12专案”,随即召开全体会议。亓舞牧首先介绍案情——日前,中央社会部获得一份级别颇高的绝密情报,说经蒋介石批准,国民*方面的“国防部保密局”和“国防部二厅”联手制订了一项针对我方的特别行动,可能会在广州实施,但具体内容不详。中央高层分析,敌特的行动不外乎是针对华南分局和广州市我方***高层领导人及具有影响力的民主进步人士进行暗杀,对我机关驻地、电厂车站等重要设施实施爆炸,抑或指引敌机空袭羊城,也可能策划潜伏敌特、残余土匪、反动会道门之类进行武装暴动。为此,台湾方面特地指派一名代号“LM”的高级特务负责组织和指导该项行动。据我方估计,“LM”近日已经潜入广州。
华南特案组承担的使命就是迅速查明并抓获这个“LM”,亓舞牧请大家都说说各自的想法。特案组侦查员中年龄排倒数第二、参加工作较晚没多少实战经验的张百行不由得愁眉苦脸:“这么大的广州,要查摸一个没有名字,不知年龄和体貌特征,甚至是男是女都不清楚,只有两个英文字母代号的目标,这和大海捞针有一比呀!”
亓舞牧微微一笑:“的确不容易,不过,这个难度还不算最高的。”忽见对面坐着的尹小白冲张百行挤眉弄眼,料想是在给小张提醒什么,于是问道,“黑仔,你以为这活儿难度如何?”
尹小白嘿嘿一笑:“亓组长您真是目光如炬、入木三分,小白刚做了个小动作就被您抓现行了。我是想提醒咱哥——哦,提醒百行同志,气可鼓不可泄!小白好歹也在‘东纵’当过几天兵,应该知道部队上的规矩……”
他还想继续扯下去,被亓舞牧打断:“废话少说,言归正传,刚才我问你,你觉得这个活儿的难度如何?”
“这个……难度自然是不小,但也并非无咒可念。干咱们这一行的,别说还有‘LM’这么个代号,就是没有代号也得找到呀!小白不才,也曾干过几桩这样的活儿,每次都是历尽艰险,最后圆满完成。这种经历,相信在座的老大哥们都有过,尤其是您老亓,那更是……”
亓舞牧终于忍无可忍,以一道凌厉的目光迫使尹小白咬住了舌头。不过,会议室里的气氛倒是因为黑仔这么一通唠叨轻松了不少,往下,大伙儿都踊跃发言,终于厘清了“LM”潜入广州的方式,不外乎“以华侨或者侨眷身份通过合法途径入境"、“偷渡潜入”、“空投潜入”和“从内地其他城市辗转抵粤”这四种方式之一。
逐个仔细研究,首先排除空投。尽管敌机可以比较轻松地飞临广州上空进行侦察、空袭,不过,人员一旦跳伞,就进入了我方观察哨的视线,很容易暴露。如果选择在远郊空投,观察哨可能很难发现,但落地后想安全进入市区就困难重重了。采取偷渡方式的不利因素,和空投类似。剩下的两种方式,即“合法入境”和“从内地其他城市辗转抵粤”,应该是“LM”的最佳选择。
众侦查员认为,不管“LM”是采用上述两种方式中的哪一种潜入羊城,他抵达后必须有落脚点,住下后按照规定必须向分局或者派出所申报临时户口或者定居申请,所以,在分局或者派出所应该找得到这类信息。
特案组长亓舞牧随即下令,由内勤和一名侦查员在驻地值班,其余侦查员分头前往各区分局、派出所调取自元旦以来入境或者从外埠来粤的所有成年人的信息。
由于时间紧张,人手明显不足,亓舞牧致电广州市公安局,临时借调十八名忠诚可靠、精通*保业务的便衣协助。
当天下午,从全市二十八个区分局收集到的信息汇总到特案组。内勤韦博秋统计下来,一共有三百七十三份。随即开始审阅,一直忙到将近午夜。好在没有白白折腾,从中发现四条信息所对应的四个对象有比较明显的疑点。亓舞牧说今天到此为止,明天上午大伙儿分头对这四个对象进行调查。
次日,2月13日,由梁武道、尹小白、侯烈、张百行四位侦查员各带领部分便衣外出调查。
梁武道负责主持对嫌疑对象阎仁晖的调查。
阎仁晖,男,三十六岁,祖籍广东花县,出生于马来亚(今马来西亚)吉隆坡,其父早年下南洋,从做小生意起步,然后开店铺、办作坊、创工厂,后来又把产业转移到乡村,成为农场主。阎仁晖少年时赴香港读书,十八岁考入广州岭南大学,四年后毕业,进入中央社广州站当了一名新闻,次年参加国民*,一度被调往南京中央社总部工作。
年抗战爆发,阎仁晖从中央社辞职,携妻子儿女回广州定居。先是自办报纸,仅三个月就因亏损停办。后被聘为一家小报总编,次年广州沦陷,小报停办。阎仁晖遂向海外的老爸求助,获得一笔款项后开始经商,据说赚了些钱。
不久太平洋战争爆发,马来亚沦陷,阎老爷子在空袭中身亡,农场被日*强占。其余家人在逃难中死的死,失踪的失踪。这时,阎仁晖做生意又赔了本,妻子嫌贫爱富,带着子女离开了他,跟着一个德国老头儿去了欧洲,自此不知下落。
阎仁晖为谋生计,接受日*聘用,进入由日本*方控制的一家报社当。紧接着,“*统”在广州的地下人员就找上门来,让他提供情报,自然是有偿的。
从此,阎就成了“*统”的外围人员。
阎仁晖一直替“*统”干到抗战胜利。本来人们根本不知道他还有这样一段历史,不料战后惩办汉奸,警察局将其逮捕,罪名是“文化汉奸”。“*统”方面闻知后,戴笠亲自签发了一份证明,称阎为“本局地下同志”,警察局随即放人。消息传出,一些朋友纷纷登门,不是祝贺阁先生化险为夷,而是为各自的利益,要求他向警方索回被作为敌产抄没的财物、产业,抑或营救被捕的家人。
阎仁晖在有偿操作的过程中,结识了当时颇有名气的一个汉奸的小老婆裴氏,两人很快姘居。也就不过—年时间,裴氏耗光了阎的钱钞后,投入了一个美国在粤律师的怀抱。
此后,阎仁晖就失踪了。熟人朋友都以为他自杀了,光是他服*、跳楼、蹈海的传闻就有七八个版本,无不绘声绘色,不由人不信。
裴氏跟美国佬姘居后,也想像之前对付阎仁晖一样,骗一票后拜拜。不料,人家老美对这种拆白*套路并不陌生,预防在先不说,还来了一招“反其道而行之”,设计把她积攒的六七十两*金骗个精光,然后玩消失。裴氏找了一个绰号阿龙的地痞,请他帮忙寻找。这个阿龙倒还是有些活动能量的,竟然真的打听到了对方的下落——已经返回美利坚了,有其在美国报纸上刊登的律所开张广告及采访的照片为凭。裴氏气得差点儿吐血,却也无可奈何。
人有时走了背运,倒霉事儿接二连三。裴氏一口气还没缓过来,省会警察局(解放前广州市警察局的称谓)的刑警来登门拜访了,说她涉嫌跟地痞流氓串通了骗人家美国大律师的*金美钞,美国警方要求中国广州警方协助进行刑事调查的公函已经发过来了,请裴小姐到局子里走—趟。裴氏这下才真正领教了劣质美国佬的厉害,气得当场以头撞墙,血流如注,失去知觉。医院,戴着手铐,旁边待着两名奉命看守的女警。见她苏醒了,女警说请裴小姐静心休养,人家美国办案子速度很慢,你的案子咱不着急。裴氏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把一应情况向女警作了陈述,说你们既然立案了,为啥不去找阿龙他们,阿龙可以为我作证。女警说阿龙几个生怕受牵连,闻讯早就逃离羊城了,听说去了香港。
过了三天,伤势稳定了,裴氏被转移到省会警察局看守所的女犯牢房。因为是涉外大案,裴氏双手铐着手铐,脚脖上砸着一副铁镣,头上还裹着厚厚的绷带,押进看守所时那场面,连供职多年的老狱卒也瞠目结舌,同监房女犯都以为警察局逮住了一名女巨匪,马上让出最好的位置安顿她。
次日,竟有律师来会见裴氏,说这是*国最好的友邦美国要求协办的要案,据说回头还要把你押到纽约去开庭审判,所以*府掏钱为你请了律师。我不过是个跑腿的,正主儿是著名的耿锦阳大律师。今奉耿大律师之命前来探望裴小姐,顺便说说你的案子。情况我们都清楚了,省会警察局也已经行文香港警务处请求协查阿龙等人。据我们分析,对方其实是要追回赃款。裴小姐先不要鸣冤叫屈,听我说完,你自己也好有个心理准备。对方已经给耿大律师发来急电,说本案若想谋求和解也并非不可能,只要你把他所蒙受的损失弥补上,他马上就发表谅解声明,然后撤诉。对方知道裴小姐手头可能周转不过来,提出可以把你那套洋房过户到他名下。
如果不是戴着手铐脚镣,裴氏只怕又要撞墙了。回到监房,裴氏就像傻了一样,面壁呆坐,觉得生不如死,干脆拒绝进食。看守所长慌了,寻思这是国际官司,万一这女犯有甚不测,那还有我的好果子吃?医院吧。
谁知这时出现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反转。医院,警察局突然将其开释了,而且是警察局的中层官员开车到看守所把她接出来的,还代表警方道歉,临末递过一张支票,说是聊表补偿。变化太快,裴氏一时适应不过来,几疑是在梦中。直到第五天阿龙突然登门,她才得知自己之所以绝处逄生,竟然是已被她抛弃的老阎发挥了作用——
阿龙等几个地痞市面做得并不大,但他们早年都是在香港混世界的,此番逃到香港后,倒也没有要帮裴氏洗冤的动机,只是想对各自的无辜作一个表白。于是,他们通过朋友关系找了新闻,把遭遇的情况一五一十作了一番陈述。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新闻素材,又是文字又是照片地搞了一个整版刊登出来
次日,阎仁晖就由陪同着找到阿龙的下榻处。老阎可能已经把那篇报道看了几遍,当下按照刊登的内容一五一十问得非常详细。临末,掏出一沓港币给阿龙,嘱咐说你们几位留在这里不要离开,等我消息,这桩小事,我是能够解决的。如此,几个地痞就耐着性子等消息。原以为怎么也要等上几天,不料第二天就有两个大汉来访,说奉阎先生之命前来通知各位,你们如果在香港没其他事儿要办的话,可以回广州了,这是下午的船票。
阿龙几个算得上是老江湖,寻思这别是省会警方跟港警合伙设计的圈套,让咱们几个弟兄自投罗网?于是当面答应,却没有上前往广州的客轮,而是找朋友寻了条渔船搭乘,悄然返回羊城。一番打探,得知裴氏已经开释,方才现身。裴氏听罢,感动得号啕大哭,朝着香港方向跪下,连声忏悔“我对不起你”。
这是十个月之前的事,当时广州还没解放。裴氏经过此番磨难,算是脱胎换骨彻底悔悟,原先的水性杨花刻薄寡恩不复存在,一门心思放在曾经的亲哥哥阎仁晖身上。阿龙说过,阎先生让捎话后会有期,她就天天盼着阎仁晖登门。可是,老阎始终没有消息。据说广州解放前夕,裴氏有一个随同小姐妹前往欧洲定居的机会,但她盯着老阎,婉言谢绝,弄得那个小姐妹目瞪口呆,寻思这个裴姐姐怎么一下子由潘金莲变成孟姜女了。
不过,裴氏总算没有白等,三个月之后,阎仁晖终于来了!
裴氏独自住在其老爸留给她的位于湛塘街的一幢花园洋房内,占地面积不大,却很别致,三上三下,白墙红瓦,西洋尖顶,前后均有四五十平方米的花园草坪,围绕着涂抹了防潮柏油的竹篱笆,乃是一个幽静的独立小世界。
1月20日,裴氏正在花园一角晒太阳看一本外国爱情小说时,门铃响了,传来阿龙粗犷的声音,连声大叫“裴小姐开门”。接着又传来了盼望已久的声音:“小裴,是我!”
老阎这一来,在小洋房里住下就不走了。当然,是要向派出所申报临时户口的。次日,阎仁晖就由裴氏陪同着前往,出示了香港护照,认真填写了申报资料,说是自由职业者,以写作、商业经纪人为生。这次来内地,主要是想把裴小姐接往香港举行婚礼;其次是打算会会朋友,看是否有合作经商的机会;第三是收集些写作素材,回香港后为报刊撰写稿件,或者考虑创作小说以及电影剧本。
阎仁晖的来粤理由,在派出所方面看来,也可以往“收集情报”上靠,就将其列入需要留意的对象名单。一段时间观察下来,发现这主儿确实有反常之举——按其自己的说法,此番来广州是要把裴氏迎往香港结婚的,那为何一住下来就不想离开了呢?不但不想离开,还整天缩在裴宅不出门,三餐或是裴氏上街买现成的点心卤菜之类,或是去菜市场买菜回来烹饪。裴氏以往除了看看小说,报纸杂志从来不沾手的,打自老阎到来后,每天外岀回来总会带一份当天的报纸,料想是给阎阅读的。
那么,是否有客人来访呢?裴氏以前颇有几个闺蜜女友,但抗战胜利后其汉奸丈夫被捕,那几个就再也不登门了。倒是阎仁晖此番入住后,经常有客来访。那三个访客,读者已经熟悉了,就是阿龙等三个地痞,另二位分别叫阿虎、阿豹。这三位几乎天天登门,为首的阿龙有时甚至一天来两三次。进去后待的时间或长或短,短时五七分钟即离,长时则留下吃饭,由裴氏去附近饭馆叫外卖。当然是要喝酒的,喝起来少说两三个小时,有几次甚至到深夜才离开。另外,派出所还从邻居和附近菜场、商铺的摊贩店主那里了解到,自从阎仁晖到来之后,原本因受骗经济拮据一日只吃两餐的裴小姐,立马又恢复了以往给汉奸做小老婆时的奢侈,频频购买首饰、高档化妆品、时装等。
专案组根据以上种种情况初步判断,这个有着多年国民*员*治面貌并曾干过中央社、“*统”情报特工的阎仁晖颇为可疑。负责带队调查阎仁晖的梁武道是干这种活儿的行家里手,当下就点了三个便衣丰德厚、小史和言慧润。史、言都是女警,老梁叫上她俩,是考虑到有个裴小姐,如果需要搜查、抓捕,还是有女警在场方便些。
老梁生性沉默寡言,属于嘴上不说、心里明白的那类角色。四人抵达湛塘街后,丰、史、言三个都以为照例先得去一趟派出所。可是,老梁没有这个打算,他在离开驻地前已经跟分局*保股通过电话,要求分局出面在裴宅对面临时征用一个监视点。这会儿到路口时,分局派出的人员已经把事情办妥,在那里等候着了。老梁的寡言在这当口儿得到了充分展示,三个便衣在后面看得很清楚,他对那个分局的*保便衣似是视而不见,就像行路时遇到的陌生人一样,跟对方擦肩而过,丝毫没有驻步停留的意思。三人正觉得奇怪,老梁已经穿过十字路口继续往前走了,那个*保便衣也像是寻常路人一般若无其事地从他们身边经过。殊不知,就是这么一眨眼的工夫,老梁已经从对方手里拿到了监视点的钥匙。
进入监视点后,四人一待就是十二小时。其间,裴氏曾出门三次,丰德厚、小史两个分开跟了上去。她一次是去附近菜场买菜,一次是去买烟酒,傍晚出门则是去一里外的—家饭馆订外卖。老梁于是断定,—会儿有人要过来在裴宅用餐。半小时后,果然见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粗壮青年登门,老梁估计这厮就是那个叫阿龙的地痞。阿龙这一进去,直到晚上九时许方才离开,阎仁晖、裴氏双双将其送出大门。
老梁让便衣继续监视裴宅,自己出门跟了上去。没多久,老梁又回来了。也不知他施展了什么手段,反正那个身材壮实、一脸凶相的地痞阿龙已经被他拿下了,笼在袖子里的双手铐着手铐,满眼都是不服气的神情。
作者/来源:平利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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