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六神磊磊
一
这篇小故事,是新书《六神磊磊读金庸》前不久成都签售会上的分享,整理了一遍,现在发出来。
总有家长问:哪里有适合孩子看的励志故事?
我想其实不用刻意到别的地方去找,看一看青少年金庸的故事就挺好。
就从金庸十岁的时候说起。
小事不说了,只说一个硬杠杠:学习。
一九三四年那年,金庸十岁,在浙江海宁县袁花小学初小毕业。
他的成绩是第一名。
启蒙老师陈未东自传中回忆:“查良镛……是五年级成绩最佳的学生”。
一九三六年,从袁花小学高小毕业,至此金庸的小学时光结束。
成绩又是班上第一名。
然后金庸考入嘉兴初级中学读书,初一结束,成绩是班上第一名。
这一年里,他还读完了学校图书馆三分之一的藏书。
当然,由此看来学校的藏书也不是太多。
二
一九三七年十月,金庸升初二,书不能读下去了,日寇登陆杭州湾,嘉兴危急,学校只能转移。
当时,校长张印通率领全校师生二百余人,一路流亡向南,途中极尽艰苦。十三岁的金庸也在其中。
与此同时,金庸家乡海宁也遭沦陷,家里的住宅被烧光,经营的钱庄被炸毁,全家被迫逃亡。乱离之中,金庸祖母*氏去世,金庸的母亲徐禄途中染病,亦于次年去世。可谓家破人亡。
再说金庸。经过两个月战火中的流亡,师生到达浙江丽水。同年八月,七所流亡学校合并成立浙江省立临时联合中学。金庸入学就读。
在一度患上疟疾的情况下,金庸仍然取得优异成绩。很快,他因“第一学期学业成绩在九十分以上”,获学校嘉奖,而后升入联合中学高中就读,获第二名。
高二那年,金庸转入衢州中学就读,担任班长,成绩又是全班第一名。
这已经是拿了多少第一名了?
三
一九四二年,金庸十八岁。这时焦躁的日*侵略愈急,衢州亦被攻击,中学转移到山里,毕业班被迫提前毕业。
十八岁的金庸一路向西,志向满怀,欲报考西南联大。
他先乘火车到江西,不幸遭遇暴雨,铁路路基被洪水冲毁,火车无法行进。于是金庸步行翻山到江西南丰,不幸县城又陷落,只好转赴战火不断的长沙。
如是辗转数月,金庸耽误了考期,不得不暂时到湘西投奔同学,去操持农场。至此,从浙江一路流亡求学而来的他已经辗转突破了日*数道防线。
第二年,金庸又振作精神,从湖南奔赴重庆参加考试,被西南联大录取。
虽被录取,但此时他经济已极困窘,无钱支付各项开支,于是未赴西南联大,而是留在了重庆,入中央*治学校外交系就读。
大一结束,金庸总成绩全校第一。又是一个第一。
一九四四年,金庸因为打抱不平,替同学仗义执言,被勒令退学。他临时谋了一份职业糊口——图书馆管理员,在此期间抓住机会,博览群书,饱读国外文学名著。
次年八月,二十一岁的金庸无法熄灭继续读书求学之渴望,给湖南大学校长胡庶华写信,恳请获得一次“借读”的机会。
信件中,他提及了自己为了求学,辗转突破日*三道防线的艰辛历程。
信件部分内文如下:
“恳请先生准予在贵校借读,以成生负笈后方之志……如蒙准许,生愿受严格之编级试验……如成绩不及格可即予开除,但求能赐予一求学机会……惟请先生体念陷区学生环境之特殊、情况之艰苦,准予通融借读或试读……”
然而请求被拒,金庸未能如愿。
四
一九四六年,金庸带着遗憾进入报社工作。
因为英文十分优秀,他的第一份工作便是收听英文广播,编译国际新闻。
但他读书求学的梦想仍然执着不歇。
大约在四六年底,金庸又打算到浙江大学读硕士。竺可桢校长劝慰他说:一个人求学问不一定要有学位,在哪里都可以做学问,都可以服务社会。
金庸这才暂时放下求学念头。此后一年多,他在《东南日报》供职,然后又到东吴大学法学院求学。
一九四七年,金庸读了汤恩比著作《历史研究》,深感钦佩,产生了做汤恩比学生的强烈愿望。
他说了这样一段话:
“心中一个念头越是强烈:我如能受汤恩比博士之教,做他的学生,此后一生即使贫困潦倒、颠沛困苦,甚至最后在街头倒毙,无人收尸,那也是幸福满足的一生。”
当然,那时候的金庸是无法如愿的。
一九四八年,他人生中的一大转折来临,二十四岁的金庸因为工作原因赴香港,加入《大公报》,开启了一段传奇。
后面的故事,大家多半都知道了,这里就不赘述了。
五
学者严晓星曾经说,你要是读了金庸的故事,会觉得他后来的一切荣光都是应得的。因为这个人太不容易了。
国难之下,颠沛流离,辗转求学,无数次地彷徨过。
偌大一个中国,几乎容不下他寻觅一张安静的书桌。
但这人就像个顽强的野草籽一样,只要你给他一丝读书的机会,他就甘之如饴,不管在哪里,在什么时候,他都能考第一。
后来,金庸晚年,以八十多岁的高龄到剑桥去读博士。
这居然招致了许多非议,不少人说一把年纪了,功成名就了,跑去镀什么金啊,作秀。
这类人,就叫大嘴一撇啥都敢说。
金庸求学,不是八十多岁了到晚年来“作秀”,而是在童年、少年、青年时一直在“作秀”。
他穿越日寇的层层封锁去“作秀”,翻山越岭百转千折去“作秀”,在不可能中寻觅一切可能的求学机会去“作秀”。
读书求学,对有的人来说,是作秀、是镀金,所以他们以己度人。但对金庸而言,读书求学,是他终生不曾熄灭的渴望。
甚至我觉得说渴望都轻了,应该说是他的信仰。
一个时代,倘若人云亦云的不被嘲笑,麻木无知的不被嘲笑,不学无术的不被嘲笑,反倒是一个人去终生读书、求学反而要被嘲笑,那算是个什么道理?是不是搞反了?
金庸的青少年经历,让人不自觉会想到司马相如的一句话:
“盖世必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有非常之功。”
金庸,便是成就了非常之功的非常之人。
如果说什么启示,也很简单,笃定自己所爱,克服一切困难去追求。
行我所行,落子无悔。
-完-
文章资料来源:
严晓星《金庸年谱简编》陈夫龙《侠坛巨擘:金庸与新武侠小说研究史料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