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凉千里道,凄断百年身,年来淮滨地域民众经历的变化前所未有,他们有幸福平安的美好愿望,亦有压抑苦难在心中,个人、家庭的浮沉无不反映出时代的流变,本文介绍淮滨一个中医世家四代人在各个时期的坚守,我觉得这是有意义的事情。
百年动荡中的一个淮滨医生家庭
年,清光绪十九年,在淮滨谷堆乡申湾村的周姓医生家庭,一个孩子出生了。这个孩子的太祖父、祖父、父亲皆为乡村中医先生。为延续周家世医行业,其父周白斌从自己名号中择字,为其取名“少斌”,旨在“望子*”,期待“周少斌”成为周家医业的继承人。
其重孙在收拾他的旧物时,看到他书的封面写着“周少宾”,字建文。至于名字是“斌”还是“宾”,已无从考证。
年前周家的老契约
在建国初期,当时周少斌医生没有被划分成“地主阶级”,属于“自由人”。医院工作时,工资当时73元(年代不详),和院长一个级别。头衔方面,当过淮滨县人大代表,具体哪一届已不得而知。周医生对疑难杂症,妇科,儿科比较擅长。
年,为抢救和传承名老中医宝贵的医疗技术遗产,经上级指示,实行优惠*策,倡导名老中医以师带徒,年从淮滨高中毕业生中招收了9名青年跟师学徒。周少斌慧眼识才,收下了得意门生李继圣作为“关门弟子”。
周医院工作到80岁,患病瘫痪。瘫痪躺床八年期间,仍然救人无数,尤其擅长妇科,儿科内科疑难杂症。据说,无数疑难杂症,无法救治患儿,三两付药,就能药到病除。
周少斌先生医道精深,医德高尚,始终都把治病救人作为自己的天职和本份,且待人宽和、真诚,受到世人好评,周少斌于年病故,与世长辞。
周少斌的儿子周恒生
周恒生,生于年,逝世于年。小时候上过私塾,自幼跟随父亲周少斌学医,背诵医学经典,按他自己说,那时候父亲周少斌对他要求很严格,背诵不上来,就要挨揍,甚至用钉板子大屁股。后来还让孙子周锟看过、摸过,果然,几十年了,屁股还有伤疤,疙瘩。
周恒生二十岁开始独自行医救人,参加过老联合诊所,联合诊所解散后,开始在农村自由执业,先后在淮滨台头乡街道看病,也在淮滨县城关北大街老烟草局楼下开过门诊。擅长,内科,妇科,儿科,肾结石,胆结石等疑难杂症(招牌所写)。
周恒生性格古怪耿直,把脉,开方,拿药,不能有疑问,若问,可以吃好不?便会说,药放下,不卖。现在真不像个生意人。到淮滨县城每每买东西,专挑别人买剩下的、次品带回去,老伴责怪,他却说:“都不买,别人卖不出去,挣不到钱。”买糖,总习惯拿回来称称,每次都说,又少二两,老伴就说,缺斤短两,下次不买他家。他就会笑着说,不缺点秤,咋挣钱呢。晚年,得了糖尿病,坚持中药治疗,不吃西药,说,不知道是中药效果,还是西药效果,现在看来,他真是个老顽固。家里代代行医,本本分分,脾气都是耿直,古板。在以前那个缺医少药的年代,医生不需要动太多脑子,看病救人,挣点技术钱,顺其自然,也不是难事。
周恒生七个子女,东村西户奔走,养家糊口,操劳一辈子,三村五邻口碑不错,一辈子也是救人无数,老一辈人,也都懂的感恩,那时候人情味还很浓。有次他从县城回到谷堆老家,七天后就去世了,三村五邻大多都过来看望他。慈心为病患、善举济百姓,是他从医生涯得到的社会评价。
周少斌的孙子周国海
周国海,年生,年毕业于“淮滨县卫生学校”。现年58岁,二十二岁独立行医,做了一名服务于基层的村医,至今已经36年,祖传中药治疗肾结石,胆结石,膀胱结石,慢性胃炎。
在淮滨淮河南岸,岗地、沟壑纵横交错,自然灾害频繁,人们受到贫困和灾病的双重困扰。过去的农村拥有广大的人口,农民居住的分散,周国海要面对乡村蜿蜒曲折的路况,前往病号家中治病救人。中医,解剖、内科、外科、妇科、儿科、中医、草药、针灸等等,他们都需要掌握,乡村贫瘠的医疗资源使得医学分科很难有执行的条件,一个乡村医生往往就对应着一所“医院”,但他仍会凭借强大的毅力克服困难。
周国海救治的对象很多,可能是身患绝症的癌症病人、可能是病人家属、孤独的留守老人,甚至是一些家庭发生过不幸的人,一旦收到病人需要救治的信息时,便会马不停蹄的前往病人家中。无论是骄阳似火还是下雨下雪,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这个面孔黝黑的男人总是随叫随到。夏日里冒着烈日,冬雪里迎着寒风,肩挎药箱,孤独穿行在乡间小路和野外田埂上。在这样的乡村环境下有一种急行*色彩,没有长官向他下达作战命令,但却有着坚强意志和特殊的使命感。
路途再远,天气再恶劣,也没有单独的出诊费,仅收药费。在90年代开两天药,一包五毛钱,包两天感冒药,也就几块钱。药费虽然价格低,但倒不会亏本,算是微利。至于投入的人力和行程损耗,在乡村的秩序里,是难以计算出费用的。村民们事前的期盼之情和事后的感激之词,也使得他获得了受尊敬的社会地位。周国海本本分分,不抽烟,不喝酒,不*博。家里有点药,地里有点田,半耕半医,幸幸苦苦养活子女三人,供养两个孩子读了大学。
现在年,有打电话给周国海的,他仍然沿着老习惯,带着药箱去病号家里。随着近年农民大规模进城,村庄人口减少,医院报销住院费用,病人不缺药了,农村的业务也在萎缩。是坚守还是离开,乡村医生也面临着新的选择。
周少斌的重孙子周锟
周锟,是周少斌的重孙子,现年35岁,年大学毕业,中西医结合执业医师。
在周锟眼里,中医学博大精深,其体系精髓思想来源于上古先哲中的“阴阳,金木水火土,精气神”学说。加以上千年,历代医学人士,临床实践相结合,不断完善,自称一体,成就了现在的:“中医学体系”。但,咋一听,其精髓思想与算命先生运用的阴阳,五行算命,推知人之吉凶,好像有点牵扯,也就显的比较深奥,并且有点悬乎的感觉。
学好中医不是那么容易的,且说要背上千味中药的药性归经产地以及主治,也不说要背几百首绕口的方剂,更别说去研究透什么《*帝内经》;《伤寒杂病论》;以及《本草纲目》,单是中医中最基本的,四诊中的望闻问切里的切,即是切脉俗称的号脉,没个十几年,几十年的摸索,也不能说的上掌握。
中医讲究相传相承,周锟的父亲周国海今年58岁,行医近34年,比周锟的年龄都大,周锟的爷爷周恒生一辈子行医,周锟的太爷爷周少斌也是医生,那个年代基本都是中医。号的一手好脉,对诊断疾病尤为重要,脉为疾病中病证反应之根本,脉象号准了,症候搞清了,辩证起来就容易,对症下药,要到病除,不在话下。在不同的年代,周少斌带着儿子周恒生,周恒生带着儿子周国海,号脉,辩证,下药,耳熏目染,加以实践,常年累月下来代代相传,脉号的自然是不孬的。
如今愿意学中医的人逐渐的少了,加之科技发达,医疗诊断设备的运用,谁也懒得动这脑子,仪器检查,准确省事还挣钱。会真正号脉的人少了,也就不足为怪。在周锟小时候,见爷爷周恒生号脉,周围人是不能说话的,需要安静的环境,蹙眉屏息,闭目思考,极为认真。父亲周国海也是,连把脉的姿态,都得到了传承。
很多电影电视作品里,往往会有这样的镜头,一个重病即将死亡之人,医生一把脉,就能说个大概有救没救,或者能准确说出还有几日光阴。这并不是瞎说,重病之人,脉象的变化,极能觉察出病情的恶化程度,脏腑功能的衰减程度,再根据丰富的临床经验,加以分析,确是能知道个大概的。号脉—望闻问切中的一种,诊病救人,千百年来,亦是如此的。
如今却变了味,源于家乡村子里发生的这个故事,令看客唏嘘不已。
村子不大,人原本也不多,年轻人没有谁愿意在家守着二亩薄田的,都出外打工挣钱去了,留下的都是老人,孩子。整个村子,大多时候死气怏怏,没个活力。钱从来都是个好东西,可以买吃的住的,过上好日子,哪能挣钱去哪,到外地租个房子找个活,打工挣钱,比给家里待着大眼瞪小眼却没钱花,要好很多倍。钱越来越不值钱,却越来越重要,近几年物价上涨,加之,红白喜事,结婚生子,当兵上学,甚至剃毛头、开个门市部都得大摆宴席,接客受礼。钱的好挣程度永远赶不上人们想方设法铺张浪费钱的程度,看似礼尚往来,好不热闹,其实都吃进去了。在收礼回礼间,可见人心百态,各打各的小算盘,早已脱离了原本那份纯朴互助的乐趣。
村子的一位老太太,七十多岁的年纪,丈夫去世十几年了,儿女都在外面打工,在家领着两个孙子,一把屎尿的拉扯,虽累点但也愿意,至少不那么孤单了。再说,村子里的老年人,哪家不是这样呢?
身体好不觉得,能走能行的,都不愿意给儿女添麻烦,这不,老太太最近半月心慌胸闷,走两步路就喘的慌,说话都没大力气,就这也没敢打搅儿女们,实在是撑不住了,叫上在家的大女婿,医院检查。不妙,肺心病了,这可得了,这老太太也真能忍,这病,不是一年两年就得的了的,这下不住院不行了吧。可老太太脾气倔,这大概也是大多数农村老年妇女的脾气,一辈子舍不得花钱,不愿给孩子们添麻烦。死活的不住院,就是怕花钱,坚持来家吃药、休息,可想,来家没几日呢,加之内心焦虑,害怕,就卧床不起,大夏天的,也不咋吃饭,精神日渐差了起来。
自觉时日不多,也不怎么顾及讲理了,嘴里开始念叨儿女们,希望他们能回来。病重期间,老人的女婿,没少往周家跑,叫周国海去看看病情,这是医生应该做的。第二次她的大女婿再来的时候,就不怎么想去了。
周锟不解,父亲说:“叫我去号脉,意思是看看还能活几天,然后儿女大概算准时间再回来。”
周锟难以理解,迫切的想知道父亲是如何回答病人家属的。父亲告诉他:“我说病人几天不吃饭,又是夏季,面色苍白,脉象微弱。恐时日不多了。”
老人的儿女们则不以为然,说工厂活最近很紧,走不开,叫他最近多帮忙给号号,说准了大概时间再来。周国海无奈的说着,叹着气却无能为力。
周锟对老人的儿女们是怎么打算的很疑惑,父亲告诉他,病号家属总是说“这附近人都知道,你号脉是祖传的,号的准,你再帮帮忙……”
周国海每次都想推脱,周锟也明白了父亲的为难,甚至是内心不舒服,好好的号脉治病,竟然成这番景象。但碍于乡里乡亲的面子,周国海每次都是会去的。每次回来都不咋说话,叹息,甚至是自言自语道:我能决定她什么时候去世吗?难道非要我说什么时候去世,他们才来吗?
在家属眼里回乡早几日又如何,不能改变什么。在坊间则有不同的看法,提前回老家能耽误多少钱?母亲就一个,一个快死之人,想念自己的孩子,孩子却怕来早了,母亲没立即死,浪费了挣钱时间。这时代寡恩薄义的乡土观念,还有把人当机器用的工厂管理体制,令人百般纠结。
最后结局是:这位老人死的时候,只有她的大女婿及两个小孙子在身边。她落气了,儿女们都来家了,一个个面带悲伤的表情,痛哭流涕,呼天唤母。丧酒席过后,理点好受来的钞票,儿女个个精神振奋、红光满面。农村老人之苦便在于此,既没有城镇那样的退休金来从经济上帮助自己,出于文化知识的匮乏,对于子女的修养教育也无能为力。疑惑与悲哀之中,医生只能望而兴叹。
病危的这种状态,其实没有太多的选择,要医院救治看看能否延续生命。另外一种选择,亲朋好友陪老太太度过一生中最后的安详时光。尽管每个年代都提出要破除旧时迷信,但即使是部分唯物主义者也不得不承认,人们对来生报应的恐惧,会促使他们在现世行善积德。
受到父亲周国海的影响,周锟大学毕业后选择了做一名中西医结合执业医师。年至今,在淮滨县谷堆乡涂营卫生院上班。从事疼痛专业,治疗颈肩腰腿疼,服务乡村基层的男女老少。
周锟在涂营卫生院工作照
到周锟这一代,先辈的光环早已不在,亦无祖上财富可供继承,一切靠自己考试、学习技术,贷款买房、成家。和淮滨大多数80后一样,脚踏实地一步步奋斗。
后记
中医传统医学在历史局限的环境里发展并流传下来,在科技不发达的年代,解决了很多基层群众的病痛。但难以量化诊治中的各项指标,也易被利益集体所利用和神话,对医生技能经验和道德素养要求极高。在现代医学兴起之后,传统医学在治病上远不及现代医学,逐步从临床一线退去,成为冷门。周家没有固执的守着老思想,而是追随着时代的新医疗技术进行转变,从纯中医走向中西医结合。
回顾周家这段历史,这一百多年来的时光,恍如一梦。周少斌生于清末淮滨地域的一个中医世家,受到家族学习氛围的熏陶,不仅养成了钻研医术的习惯,还保持着同情劳动者的作风。在建国后被新生的*府看中,拉医院,他的历史掀开了新的一页,追求光明的理想得到实现。
“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是中国大多数家族推崇的经典家训之一。人生际遇千万种,有上一辈人的指引,后辈们能够学到更多为人、处世、治学之道。周少斌的儿子周恒生、孙子周国海、重孙周锟,受他的影响,都选择做了乡村医生。从民国到新中国,家庭几代人各安其位,各守本分,各尽本职。祖孙四代人有着各自的行医方式和个性,但有一点是相通的,救乡亲于病险之中,尽心尽力,这就是淮滨一个医生家庭的荣誉感和责任感。远处淮河岸边的水一波波的涌向沙滩,周家的医疗事业也在流传下去,一代代穿行于门外田园、乡土郊野,与自然相融,润物于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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