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学博士今野晴贵一直从事职场维权,帮助那些被“吸血企业”压榨和霸凌到崩溃的人讨回公道。在这本书里,他详尽解释了日本吸血企业的用工制度,解释了这些企业如何自私地将剥削成本转嫁给全社会、造成不可持续发展。
虽然《吸血企业》谈论的是日本的职场现状,但实际上,中国不少企业借鉴了日式管理模式,日本年轻人所经历的痛苦也可以在这一片土地上找到。
1培养“职业意识”的本质是摧残和控制
从象牙塔中走出来的年轻人,很难想象进入职场后面临的精神折磨,而这一切都是蓄谋已久的。新人培训、KPI考核、进阶培养都少不了人格摧残和控制。
日本企业的新人培训常常充斥着“你做人有问题”、“你就是人渣”、你这不行那不行的训斥。习惯了老师谆谆教诲的职场新人,尤其是那些听话的优等学生,以为这些训斥反映了真实问题,殊不知这只是让你彻底服从的霸凌。
懵懂时期的我就经历过好几次这样的指责。刚进入香港百年报社《南华早报》时,我和其他四位新人接受路透社前资深编辑的培训,在一次写作培训中,白人老头指出了我们的措辞问题,提出了正确的写法,要求我们一字不落地把他的句式写进去,第二天交稿时,他又把我们批评了一通,说这句话写得狗屁不通。我的同事很疑惑:“这句话不就是你昨天要求我们写下来的吗?”老头说:“我有说过吗?”此类选择性遗忘还发生了好几次。那一刻,我悟了。正如本书所写:“新人培训恐怕是将员工转化为奴隶的最重要的手段之一。”
当你通过了新人考核,无论怎样付出努力,也可能面临无尽的否定和谩骂,这是一套高度成熟的、破坏人格的方法,和《CultsinOurMidst》这本书里罗列的心理操纵术如出一辙——先摧毁你的自我和原有价值观,再让你产生精神依赖,最后输入一套新的价值观,彻底洗脑。
越是优等生,越可能受到重磅摧残,因为从小到大成绩优异的年轻人习惯了老师的诚实反馈,把自我价值与老师家长的评价绑定,但是职场老板会编造各种理由、竭尽全力砍掉年轻人的脑袋,让他们放弃抵抗,毕竟老板最怕指点江山的聪明员工。
例如,我的一位波士顿大学的校友,成绩优异、沟通能力很强,在一家互联网大厂工作期间,她跟我诉苦,无论怎么努力、做得多么出色,她的老板就是一个劲地贬低她,还故意给她布置临时任务,让她经常加班到凌晨两三点,她实在受不了,辞职了。
同一时期,我也经历了第二份工作的痛苦挣扎。部门人少,我身兼数职(引进海外课程、做财务报表、规划海外市场、协助教学、跑销售、做公关等等),根本忙不完,免疫力一下子下滑、扁条体发炎,完全失声了半个月。我的上司找我谈话:“我非常欣赏你的能力,但是看你最近没有之前那么努力了,怎么回事?”我问她:“我是不是一个人干了五个人的活?”她说是。我说:“我份内的工作已经做完了,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我做不了那么多额外的工作。”她说我得多承担一点,并告诫我:“人要有奉献精神!”然后,我请了年假,度假期间直接辞职了。
在企业中,这种精神折磨被包装为“筛选”,因为从管理者的角度来看,这很划算。反正市场劳动力供大于求,应届生的薪资成本又低,取之不竭用之不尽,能够忍受高强度劳作的就留着,忍受不了的会自行辞职;再加上多数工作高度机械化、流程化,没有员工是不可替代的,员工跑了,立马换新的就行了,不影响组织运转。
加拿大动画短片《无领带乐活日》中用后即弃的人
在日本职场,精神PUA更为严峻。这是因为按照日本的法律,企业大量裁员必须满足非常严格的条件,没有特殊理由不可解雇正式员工,不然企业要支付失业保险、医疗保险等等,吸血企业当然会想尽办法节约成本。于是,管理者使劲霸凌员工,让其提出个人原因离职,这样企业没有丝毫损失。但是,不少日本年轻人因此患上抑郁症,重度抑郁的人向吸血企业索赔无果,失去劳动能力后陷入贫困深渊,有的甚至自杀或过劳死。
为防止霸凌,今野晴贵建议年轻人保持清醒,坚信自己没有错、对公司保持怀疑态度、熟读劳动法、多咨询劳动部门专家、坚守自己的合法权益。
2不可持续用工的成本转嫁给全社会
日本人被奉为亚洲最拼命的民族,还创造了举世闻名的“过劳死”一词,为什么他们愿意奉献企业呢?因为日本传统的雇佣制度是终身的,员工把一生都交给企业,企业则用高薪资、高福利来回报。
我在东京大学结识的一位印度朋友跟我吐槽,日本同学们太卷了。他的一个日本同学在实验室里干了12个小时,晚上还去酒吧打工,忙到凌晨四点,早晨八点又去实验室上班了;还有几位日本同学下班了,没加班任务也不回寝室,把睡袋放在实验室,主管一出现,就立刻爬起来,假装自己还在忙,然后整个实验室都变卷了,这位印度同学说自己无地自容。这种自愿加班的心理正是由日本传统的终身雇佣制带来的。
但是,在经历了泡沫和金融危机后,日本的终身雇佣制已经被取代了,企业不再长期培养不可替代的员工,而是大量招聘大量裁员,用后即弃。一些企业为了快速扩张,把员工压榨到极致,造成员工抑郁症、过劳死,而治疗成本全由公共机构承担,加剧日本少子化,牺牲经济体的未来发展潜力。
不断膨胀的吸血企业像一个黑洞,获得黑心专家的共谋,扩张势力。自21世纪初以来,日本律师数量激增,但是业务没有增加,这些律师投靠吸血企业出谋划策,帮他们恐吓并且劝退员工、规避裁员和精神伤害的法律责任;原本应该为员工提供咨询服务的社会劳务士为了解决生存,也投靠了吸血企业。个人的权益空间被不断压缩,这些吸血企业变得有恃无恐。
今野晴贵指出,这种雇佣关系的不平衡,如果不进行干预,会加深剥削,损害经济可持续发展。全社会都要行动起来:建立企业外部的行业工会组织,协助员工谈判;社会要做好劳动法教育和普及,让年轻人有保护权益的意识;年轻人要敢于斗争,“绝不能期待明君降临来救年轻人于水火”,小心合同里的霸王条款,学会在职场里有战略性地取证,不要为了短期的甜头而放弃了斗争,好的制度就是在纠纷和斗争中建立的。
3自救方法:让企业为你打工
我认为,今野晴贵提出的解决方法很难适用于中国,毕竟社会环境不同,指望社会各界推动改变是漫长的,而且很少有人具备合适的条件和勇气去和庞大的体系做抗争。在这样残酷的现实面前,我们能做些什么呢?
咱们不能甘于做一颗没有灵魂的螺丝钉,我们要化被动为主动,我们不是为企业打工,而是要让企业为我们打工——想办法把企业所提供的平台利用起来,尽可能获取关键的信息、人脉、渠道和资源,化为己用。
我发现,许多能力强的前辈就是这么干的。我采访过一位杭州富阳农村出身、初中学历的大叔,在90年代末是车间工人,但因为喜欢四处走动,老板派他去天津跑业务,但他发现自己做得再出色,也顶替不了老板的亲戚,还时常被排挤。年,打工两年的他,积攒了进货和销售渠道,干脆辞职,自己干贸易、赚差价;年,他积累了一些资金,办了一家自行车配件厂。如今,他每年的营业额达到千万元。
在媒体和教育行业,这样的人更是比比皆是。央视英语频道主持人常馨月上班期间就做起了美妆博主,年她在社交媒体上表达了迷茫:“我觉得自己已经触到天花板了。”那一年,她离开了央视,成立了自己的国际美妆购物平台;20世纪初,一批新东方名师累积了客户和教研资源后,自己开班去了,变成了原来公司的竞争对手。
所以,有能力的人,哪怕脱离吸血企业,照样能生存并且发光。他们对现状的不甘,不仅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也给社会带来多样性,给经济体带来活力。
正因为吸血企业不可能给个体带来长久的物质和精神回报,我们更要把命运交到自己手中,保护自己不被压榨和霸凌的同时,尽可能掌握关键信息和资源,不断学习和积累,另辟蹊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