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逐雁人间故事铺来自专辑职业故事
每一个发迹壮大的保健品公司背后，都有无数热衷养生、不堪孤独的老人为之买单。面对寂寞的生活和逐渐流逝的健康，老人们只能把推销员当做亲人，将收效甚微的保健品当做良药，参与一场场自欺欺人的“健康骗局”。
校招会上，一则“健康管理师招聘”的布告吸引住了我，工作地点在济南市区中心地带，薪酬万余元上不封顶。
看到我和同学们驻足布告前，负责招聘的工作人员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同学！你们是应届毕业生吗？欢迎欢迎，我们公司是一家成立于重庆的健康管理服务公司，目前正在招聘应届生，主要工作就是在各个社区内为社区居民提供健康指导，工作很轻松！薪酬按绩效上不封顶，而且晋升空间十分广阔……”
听着工作人员侃侃而谈，看着招聘简章上体面的工作环境，我脑中顿时浮现出高级白领的模样。
1
三天后，参加完毕业典礼的我们收拾好了行装，按照公司负责接待的陈姐的指示先行来到了一处小区住宅处——这里就是公司给我们安排的男员工宿舍了。打开有些破旧的防盗门，高低错落的架子床稍嫌寒酸，但刚毕业的我们平时都是住宿舍住习惯了的，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据陈姐说，同事们在社区门店上班，晚上还要回公司加班开会总结工作，可能要很晚才能回来，要我们自行安排就好。果然，晚上10点之后我们才见到了陆陆续续回宿舍的同事，大部分人都显得很劳累，交流了寥寥几句便都散开了，只有一个叫小李的显得很热情，对我们嘘寒问暖，俨然一副大家长的派头——其实他也只是比我们早来一个多月而已。
不管怎么样，在陌生的组织里结交到新朋友总归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我们这群新人赶忙围住他打听起了具体的工作。
据小李说，公司主要业务就是销售各类老年保健品和保健理疗器材，这些产品大多价值不菲，仅以近几年主打的“远红外频谱理疗坐垫”、“远红外频谱理疗床”两种产品来说，价格分别是一万和两万。
“啊！这么贵，这些老头老太太能舍得买吗？”
听到我们的疑问，小李噗嗤笑出声来：“保健品这种东西，刚开始服用的人效果都是很明显的，而且老年人普遍都关心这个。”小李顿了顿，接着说，“你们大学生每次出新手机的时候不也都排队买吗，以后下店接触客户多了你就明白了。”
听闻期望中体面的“营养师”工作的实质居然是销售，我和同学们面面相觑，不免有些担忧。毕竟当时出来找工作的时候，我们可没打算做销售。
次日按照陈姐指示我们来参加新员工的培训。找好座位坐下之后陈姐和另一位穿着正装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男子自我介绍姓梁，让我们叫他梁老师便好。
“咱公司的主要客户人群是以老年人为主的。我们的客户——我们一般称他们为‘叔叔阿姨’，你们以后见到客户也要这样叫他们。”说到这里，梁老师微微一笑，“因为这样称呼会让他们觉得自己还年轻。”
之后的课程梁老师便全部用“叔叔阿姨”来称呼我们的顾客，而我们也终于见到了公司的产品。
公司当时主打的产品主要有“远红外频谱理疗坐垫”和“远红外频谱理疗床”两种。电理疗床的核心部件是一种类似于床垫的接电设备，中间有一块区域是“远红外照射区”；理疗坐垫与理疗床大同小异，只不过面积小了很多，只有一张椅子的大小。人在理疗床上或坐或躺，调整好频率和时长之后，立刻感觉一股微弱的电流从身体里流过，全身麻麻的，而红外线灯照射的地方又感觉很温暖，一个时长结束后电流的感觉消失，只觉得通体舒泰如同刚泡完温泉。
接下来的整个下午的时间梁老师都在声情并茂讲述产品的作用与功效，言必称“能量”“磁场”。不过梁老师讲课确实生动有趣，大家倒也不觉得时间漫长。
据梁老师所说，理疗床和坐垫可以使人体的组织细胞达到一个固定的频率，与之产生“共振”，同时修复受损的细胞组织，清除细胞内的“毒素”，从而达到保健的功效。
体验后梁老师便向我们展示了公司客户使用产品的前后对比图，好多老年客户使用我们的产品后短短数月，皮肤上的老年斑没有了，大肚子没有了，“三高”也都降了下来。这让我们惊呼不已。
课件内容
相比第一天的“专业”培训，第二天的内容则轻松许多。
一开始，陈姐就带我们观看了公司董事长的“发家史”：一穷二白的辍学少年辗转各地，完成原始的财富积累后打算回报社会，紧跟国家倡导的全民健身浪潮成立了这家健康管理公司，扎根社区，主要服务对健康需求最大的中老年群体，其中穿插着企业价值观的详细含义，最后落地在董事长一直不忘初心，始终奋斗在公司一线，为顾客、为员工谋幸福上来。
学习完企业价值观之后我们见到了分公司的总负责人赵总。赵总40岁左右，西装革履，一副成功人士的打扮。
据赵总说，他是高中毕业，从小就入社会经历了颠沛流离。自从董事长来到这个城市后，便开始追随他，从普通员工干起，一步步奋斗到店长、总监、地市老总。末了赵总向我们展示了跟他同批入职的员工目前的车房和存款状况，确实令人眼红。
“熬得住，出众！熬不住，出局！”最后赵总用这句话作为收尾。如果说董事长的发家史就像是飘在天上的空中楼阁，那么赵总的事迹无疑更脚踏实地一些。听进去的同学们开始做梦，下班的时候叽叽喳喳地讨论起以后有钱了要怎样怎样。
看着路边大厦上夕阳的倒影，我们感觉自己已经完全融入了这座城市。
2
培训结束后终于到了下店环节，我被分配到了王姐的店里。王姐二十六七岁，眉眼间带着一股灵气，极擅长处理人际关系，这种能力使得她每月仅靠销售保健品的提成，就能月入万元。
公司将三四个门店划分成一个区域，由一位总监负责。我去的那片区域的总监是孙哥，今年刚满三十岁，但满脸都写着中年男人的困倦与不安。他从底层员工一步步干起，靠自己的努力已经在这个省会城市买了车房。我也曾拿孙哥当作偶像激励自己。
培训的时候，我们也了解了员工的提成计算与晋升的方式：除了每个月的基本工资外，每一单基层员工可以提货物价格的15个点，连续6个月完成业绩即可晋升为店长；达到店长级别还可以额外提18个点；店长连续带店两年完成目标后可以晋升区域总监，总监统提所管辖每个店当月营业额的10个点。
上班的时间就像平静的湖水一样波澜不惊，我们要接待并安顿社区的叔叔阿姨，用仪器给他们做理疗，期间不断和他们聊天，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起他们之前的工作、现在的退休收入以及家庭情况，然后私下把这些信息记录下来交给王姐汇总。
晚上开会时，孙哥会和我们一块根据这些信息逐个分析客户买产品的几率。偶尔王姐也会在人多的时候打开店里的电视讲一些产品课件。无非就是公司培训的时候梁老师讲过的那些，不过内容显然更丰富，还多了许多得了慢性病的老年人病灶图片，十分骇人。
连续好几个星期的体验环节丝毫没有提及产品销售的事，我和王姐像田间地头劳作的农民，灌溉施肥，小心地照顾着自己的一垄庄稼，不过庄稼总有被收割的时候，这群叔叔阿姨也不例外。
这天，我跟随店长王姐来到陈奶奶家“家访”——所谓家访，就是上门拜访这些客户，能更直观地看到客户有没有吃别的保健品的习惯、是否和子女住在一起。根据户型面积等判断客户的经济实力，这些信息在销售产品的时候都能用到。
陈奶奶80余岁，虽然臃肿蹒跚，但一头银发倒也显得精神矍铄。她是老客户李叔叔介绍来的，已经在店里体验了一段时间了。
陈奶奶是铁路系统工程师退休，退休金十分可观，据说儿子还是某公司高管，可陈奶奶至今还居住在单位分发的老旧宿舍楼里。打开锈迹斑斑的防盗门，屋里的陈设着实让我吃了一惊——满屋的瓶瓶罐罐，除了一些用来治疗“三高”的常规药物外，全是各类保健品。而陈奶奶就坐在她的保健品王国里，慈祥地看着我们。
“奶奶我来串门啦！”王姐蹦蹦跳跳地走过去亲昵地搂着陈奶奶，“路上给您买的大红苹果，美容的！”王姐边开着玩笑边把藏在背后的水果提了出来，随后一边帮陈奶奶揉肩一边开展起了业务：
“奶奶啊，最近咱公司要搞个活动，表彰一下每个店最有健康意识、每天体验最积极的叔叔阿姨们！每个店只有四五个名额，现在我特地来给您送一张门票，您到时候一定要去啊！”在王姐温柔的按摩手法下陈奶奶舒服得直哼哼，哪还听得进去那么多，转身一把搂住了王姐，转过头来笑容满面地跟我说：“小张，你算是摊上一个好店长啊！现在像小王这么年轻又这么好心的小姑娘可不多了！”
出了门，王姐偷偷跟我说：“你别看陈奶奶住的小区这么破旧，她的儿子可是开大公司的！我那次跟她去银行取钱，她的存折上有足足一百多万呢！”王姐瞪大眼睛认真说道，“我现在把这个客户分给你，以后你来服务她，你可一定要照顾好她！记住我刚才路上跟你说的，一定要‘服务’到让陈奶奶觉得不好意思才行，这样她哪怕只为给你个面子也会买咱的产品的！”
刚接触客户的我会的不多，只会用最质朴的方式表达我的善意：陈奶奶腿脚不便，我便包揽了每天骑电动车接送她来店做理疗的工作；做了理疗送奶奶到家后还不算完，我还会帮她打扫家里的卫生，走时瞅一眼厨房客厅顺路倒一下垃圾；雨雪天气，怕腿脚不便的陈奶奶不好卖菜，我还会特地买好当天的菜给奶奶送过去。
王姐告诉我，陈奶奶特别迷信网上的养生小知识。每次去陈奶奶家，我都会在各类养生